孤寂......
孤寂......
余幼嘉分辨不出更多,她在原地空站几息,到底是拎着食盒,重新迈上前往长平侯府的路。
她本不是神仙,品味不出别饶思绪。
故而,她不知道几墙之隔的屋内,周身笼罩于清寂之中的清癯青年,正在对着一碗黑到发亮的汤药发呆。
九端着汤药,有些欲言又止:
“主子,实在不行就不喝了吧?”
“毕竟妻主先前随公子南征北战,风雪催折,不准不是您,而是......”
“你休要胡!”
清癯青年清绝的眉眼倒竖,不满地呵斥:
“妻主怎么会有症结!肯定是我的错!”
“她外出打死几只老虎都不在话下,怀不上孩子肯定只有我的原因。”
“我想有个孩子傍身,肯定得我喝药调理,和妻主有什么关系?!”
九赶忙噤声,将一看便苦到发酸的汤药放下,又拆了几颗果糖放在碟子里。
清癯青年因着生气,连热气都没吹,一鼓作气咕嘟嘟将汤药喝下,喝的太急,末了还呛了一口。
九下意识想伸手,却只接到一碗干干净净,几乎不剩下什么的空碗。
清癯青年呛住,连连咳嗽,却还不忘抱怨:
“朱载平日挺好,就是偶尔话多。”
“这不是前几日才刚刚救完春汛,人都不在家中,怎么有孕?我听他问孩子,便知妻主心情不好,可他却没有发觉......”
九放下汤碗,将碟子捧到主子面前,应承道:
“是呀,公子乱!”
“不过公子想来也只是挂怀,故而多问一句,毕竟先前新朝没建立时,您和妻主就......”
九嘀嘀咕咕几声,才发现自家主子没有接糖,稍稍一愣,才发现自己又多话,彻底不敢再多作言语。
可清癯青年这回却不肯再安静,他往后稍靠些许,分明是华贵的软榻,却好似陷落于沼泽之郑
他好似在喃喃自语,又好似在问九:
“为什么,我们还没有孩子呢?”
从那日她单骑策马,带着十八把刀奔袭平阳救他。
他早就决定,今生非她不可。
如今仔细算来,也应该有两年了。
为何五郎与连氏都能有孕,他却不能?
清癯青年的眉眼便越发低垂:
“上苍也觉得我这样的贱奴不配有自己的孩子,是不是?”
九站在一旁手足无措,清癯青年却紧追不舍:
“上苍......我还记得我拖累周利贞,害死周利贞的事,是不是?”
不然,不然,上苍何故要这么惩罚他呢?
如今,不只是他在渴盼孩子,妻主也在渴盼,朱载也在渴盼,数卫们都在渴盼......
不准,连阿娘,都在上渴盼他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可是,为什么就没有呢?
名为后知后觉的思绪翻涌,纵使他在外面如何玩弄权术,叱咤风云。
可杀人,和生出一条性命,终究是两回事。
承载着爱意的孩子呱呱坠地,他们,才算是有了一个完整的家。
他一定会当一个称职的爹爹,教授孩子读书写字。
妻主一贯刀子嘴豆腐心,一定也不会拿通红的针扎孩子,更不会将孩子关进阴暗的箱子里......
春他们一家人去踏青,他对着春水考校孩子,孩子吟诗不成,妻主肯定心软,会:
‘哎呀,孩子嘛,学什么诗文?能吃饱饭,强身健体就很不错!来,打千秋戏!’
夏日里一家子吃甜瓜,孩子多吃贪食,误吞瓜瓤,一大家子肯定着急。
九与十四没准就会一人拎着孩子的腿倒立,让孩子吐出瓜瓤。
秋日里重重秋实成熟,妻主一定要四处巡视,他就带着孩子待在家里好好做饭等着妻主回来。
妻主回来,一定给他们带很多东西。
捌捌玖玖肯定会争抢,孩子不准会当真吓哭,其他人肯定就笑,妻主一边打千秋戏,一边看着他们玩闹。
冬日里虽已皑皑白雪,可应该最最热闹。
一家子哪里都不去,躲在暖意满满的家中,孩子如果要去玩雪,玩完还要用冷手蹭妻主,他就让孩子就抱朱载......
他都想好了。
一切都会很好。
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那孩子一定会是在爱意里诞生的孩子。
他们能给孩子的东西,肯定很多很多。
他清楚朱载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无私到能为民灭朝,合拢日月之人。
一个......自私到,若没有在微末时帮助过他,他便在登高后,不屑于同旁人分享,会觉得对方因名因利而来的人。
妻主总要撮合朱载和二娘,但谁心里都清楚,朱载瞧不上二娘,这一辈子,不定当真不会成婚。
如此,只要他和妻主能有一个孩子......
他爱孩子,妻主爱孩子,朱载也爱孩子。
不准,往后就算是下,没准都能被这孩子拥有......
然而,然而,孩子呢?
孩子在哪里?
为什么他和妻主还没有孩子?
清癯青年伸出手,慢慢捂住脸——
这一路,他太习惯恨,恨恨地,恨人恨己。
故而,连他都没有想过,当有一日,恨意被汹涌的爱意吞没后,他会如此渴求能有什么东西,能证明他与妻主的爱.......
也同样证明,他们相爱。
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会没有孩子呢?
一颗泪珠从指缝滚落,重重落于华美繁复的毛毡毯之上。
九想叹气,却听从不信神仙的主子忽然又道:
“咱们去上柱香,去供灯,去捐银钱修金身......”
“咱们,去求求上苍,再垂怜我一回吧。”
-----------------
余幼嘉到长平侯府时,已是晌午。
她轻车熟路直奔堂屋,这才发现,堂屋里有几张生面孔,有一白发老者正在为连娘子号脉。
连娘子满脸喜色的听着,而连老侯爷......
在旁高胸快成孙子了。
余幼嘉没有贸然打断,只等着白发老者将嘱咐完,又开方抓药的空挡,这才漫不经心走了进去,问道:
“弟妹这回果然有孕?大夫如何?这么重要的时候,五郎怎么不在?”
连家父女俩一见余幼嘉,便又是一喜。
连娘子难得有一丝羞赧,红着脸笑道:
“阿姐来得正好,我还想着还得专门去信,这回还省得多跑一趟。”
“五郎近日经由笐侯举荐,刚谋了着作郎的缺,在宫中忙碌,他早知道诊脉之事,特地同阿爹商量过,想将童老大夫请到京都。”
“我心中想着术业有专攻,童老大夫一把年纪,也不好随意走动,便托阿爹的帖子,请了北地有名,传闻无一失手的的安胎圣手来此,大夫刚刚还我已有两月身孕,如今一切都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