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屋里,他放轻手脚开始翻找。
从妹妹放杂物的抽屉底下,扯出一块以前做手工剩下的黑绒布,又厚又沉。
他用布把那件衣服又严严实实裹了几层,最后死死打了个结。
然后摸出随身带的背包,把这个黑布包塞进去,拉紧封口。
做完这些,他又绷着神经开始按晨芜的布置。
检查窗户,反锁房门,把妹妹床头的台灯拧到最亮。
接着在妹妹桌上那堆画笔颜料里,找到半盒干巴巴的、学生用的廉价朱砂粉。
找了个瓶盖,倒点水,用手指胡乱搅和几下,蘸着那暗红发褐、气味刺鼻的浆水,在妹妹床头地板和门里边地上,歪歪扭扭抹了几道。
红水渍很快洇进木头缝里,留下一股子铁锈混着土腥的怪味。
他拖过椅子,在妹妹床边坐下。
椅子腿摩擦地板,发出“吱——”一声拖长的轻响。
窗外的雨好像下大了,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声音又密又急,吵得人心烦。
黑暗里,那雨声听着竟有点像很多指甲在不停刮着窗子,想进来。
不知道是那盏亮着的灯,还是地上朱砂水的怪味,床上的菲菲似乎呼吸平稳零,拧着的眉头松开了些。
王聪聪却一点睡意都没樱
他靠在椅背上,眼睛在黑暗里睁得老大,直勾勾盯着桌上那个证物袋,那里面包着个咧着嘴笑的塑料木偶。
一只手无意识地搭在腰侧,离枪套很近。
黑暗里,他当警察这些年练出来的警觉,和此刻看着妹妹受苦却无能为力的焦心,死死缠在一起,越绞越紧,勒得他胸口发闷。
而所有这一切不清道不明的难受,都明明白白指向两个名字:那个戏剧社里瘦得脱形、眼神发直的沈清歌,还有那尊据能让戏“活”过来、此刻却显得格外阴森的旧木偶
“牡丹”。
雨还在下,没完没了。
城市睡在雨里,而有些角落,看不见的丝网,大概还在悄无声息地蔓延。
第二早上,难得放晴。
雨水把空洗得湛蓝,阳光亮得晃眼,明晃晃地照着旧礼堂墙上的裂缝和枯死的爬山虎,更显得这地方破败萧条。
王聪聪一夜没怎么睡,眼下发青。
他请了半假,开车载着那个用证物袋封好的黑布包,里面是那个诡异的钥匙扣,按照晨芜短信里给的模糊定位,把车停在了礼堂后墙一条僻静的巷里。
巷子窄,墙根长着青苔,安静得只能听见远处隐约的车流声。
他熄了火,坐在驾驶座上等。
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方向盘,眼睛盯着巷口。
妹妹昨晚后半夜稍微安稳了些,但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手腕脚踝上的紫黑勒痕颜色似乎又深了一点。
他不敢想如果晨芜不来,或者来了也没办法,菲菲会怎么样。
等了大概十来分钟,就在他摸出手机,犹豫着要不要再打个电话催催的时候,巷子口传来了脚步声,拖沓,懒散,不紧不慢的,听着就没什么精神。
晨芜来了。
她今穿了件洗得发白、领口都有些松垮的灰色连帽卫衣,帽子随意地扣在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个没什么血色的下巴和抿着的嘴角。
下面是一条同样宽松的黑色运动裤,裤脚磨得起了毛边,脚上一双看不出牌子、鞋边还沾着点干涸泥渍的脏兮兮运动鞋。
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个通宵打游戏、被硬拽出门买早点的大学生,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没睡醒”和“别烦我”的气息。
她手里拎着个印着超市logo的廉价无纺布购物袋,袋子瘪瘪的,随着她的步子一晃一晃。
脚边,那只通体漆黑、油光水滑的大猫阿玄亦步亦趋。
阿玄迈着优雅的步子,琥珀色的眼睛在明亮的阳光下眯成一条缝,走到车边时,它抬起眼扫了王聪聪一下,那眼神懒洋洋的,还带着点惯有的、仿佛看傻子似的打量和……毫不掩饰的嫌弃?
“早啊,傻大个儿。”
晨芜走到车边,毫无诚意地打了个招呼,声音里还带着点刚醒的沙哑。
她拉开车门,毫不客气地坐了进来,顺手把那个空瘪的购物袋随手扔在脚下。动作自然得好像这是她自己的车。
阿玄轻盈地跳上后座,自顾自找了个靠窗的舒服位置趴下,开始慢条斯理地舔爪子,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
王聪聪闻到一股淡淡的、类似放了很久的线香混合着一点朱砂和别的什么药材的味道,从她身上传来。
这味道并不难闻,甚至有点宁神。
“晨芜姐,”
王聪聪顾不上客套寒暄,直接把副驾上那个封好的证物袋递过去,语气急切
“这就是那个钥匙扣,按你的,用黑布包了好几层,又封在袋子里了。”
晨芜接过来,没打开,只是隔着透明的证物袋和里面那层厚厚的黑布,用两根手指捏着,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其实隔着两层,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
然后,她又把袋子拎到鼻子下面,深深嗅了一下,尽管隔着塑料和布,其实闻不到太多。
她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不是惊讶,而是一种混合了“果然如此”和“真够恶心”的嫌弃与了然,表情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啧。”
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气音,像是闻到了什么极其熟悉又令人作呕的东西,随手就把证物袋丢回王聪聪怀里,动作快得像扔掉一块烫手的炭或者什么脏东西
“一股子腌入味的‘馋痨鬼’气味,隔着八百里地都能闻到它淌哈喇子。”
“馋……馋痨鬼?”
王聪聪手忙脚乱地接住袋子,差点没拿稳。
这词儿听着就邪性。
“就是字面意思,”
晨芜拍了拍手,好像真的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饿死鬼投胎似的,专馋活人那口精气神儿,你这钥匙扣,就是个沾了那东西口水的‘饵’,用来引路和……嗯,先吃点开胃菜。”
她话得直白又难听,目光转向窗外旧礼堂斑驳的后墙
“正主应该就在这儿附近,带着吧,待会儿不定有用,下车,带路。”
王聪聪被她这么直白又惊悚的比喻得后背发凉,再看手里这证物袋,感觉更像捧着一团有生命的、不祥的脏东西。
他不敢耽搁,赶紧解开安全带下车。
晨芜也跟着慢悠悠下了车,阿玄轻巧地跳下车,重新紧贴在她脚边,尾巴尖微微晃动。
两人一猫绕到了旧礼堂的正面。
礼堂正门紧闭,厚重的木门上挂着一把生锈的大锁,旁边钉着块木板,用红漆写着“内部整理,暂停开放”,字迹都有些模糊了。
只有旁边一扇不起眼的、刷着绿漆的侧门虚掩着,留着一道黑乎乎的缝隙。
“就是这里。”
王聪聪压低声音,不知为什么,站在这寂静的礼堂前,他总觉得应该声话
“戏剧社以前主要在这里活动,排练、放道具都在后台,不过我听菲菲,最近因为要准备艺术节,学校给他们批了间空闲的教室当排练室,但他们有些重要的东西好像还是放在这边后台。”
晨芜没话,甚至没多看那牌子一眼,直接抬手,没什么犹豫地推开了那扇虚掩的侧门。
“吱呀——”
门轴发出干涩刺耳的摩擦声,在一片寂静中格外清晰。
一股熟悉的、复杂的气味随着门开扑面而来,比昨晚在王菲菲宿舍感觉到的要浓重得多,那是陈年灰尘、朽烂木头、潮湿霉菌混合的味道,但在这之下,还隐隐约约缠绕着一丝更底层的、难以形容的甜腥气,像是铁锈,又像是某种东西腐败后特有的气息,若有若无,却直往人鼻子里钻,让人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