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益话音刚落,蒋济与董允就连连肃然起敬。
“自请赴死”四个字来简单,做起来却是极难。
可以预见的是,一旦贺齐看破费益的真实身份,费益可能得到的下场会是生不如死。
况费益愿意以身成计虽主要是因为糜旸的许诺,但扪心自问:
要是他们处在费益的立场上,糜旸的许诺并不足以让他们如费益一般果决。
在蒋济与董允看来,当下的费益配得上他们的敬意。
而糜旸看着身前的费益,更是直接做出了一个动作。
糜旸在费益身前,对着他深深一拜:
“我代大汉,拜谢费益。”
糜旸与费益的身份有云泥之别。
另外糜旸既已对费益做出许诺,那本质上他便不欠费益什么。
糜旸本无须如此,
但糜旸执意如此。
糜旸的拜谢落入费益的眼中,令费益大受感动。
以糜旸的权势,就算糜旸什么许诺都不,或许也有办法让自己就范。
可糜旸并未用强权压迫,甚至在最后还屈尊对他拜谢,这样的尊重,对费益来是从未感受过的。
“大司马放心,益既承诺,当必不会有变。”
“还请大司马吩咐,接下来益该怎么做。”
费益连忙扶起糜旸,并对糜旸问道。
听到费益的询问后,糜旸附耳在费益身旁低语了一番。
费益边听边点头,脸上满是慎重之色。
当糜旸完后,费益退后几步,忍不住对着糜旸再次重重跪下。
相比于方才的跪拜,这时的费益,心中满是对糜旸的敬服。
大司马才德兼备,将自己家饶未来寄托在他身上,自己不会再有忧虑了。
费益刚跪下,糜旸就想上前扶起他。
可糜旸的动作,却被费益的话所止住了。
“这或许是臣,最后一次向主公行礼了。”
家人将成糜氏家臣,费益这一声主公,叫的心悦诚服。
完这句话后,费益对着糜旸深深地叩了三个头。
等到礼毕之后,费益便决然起身朝外走去。
望着费益离开的背影,糜旸将目光放在了举起的双手上。
从公安之战至今,他的手上沾满了鲜血。
那些鲜血一半是敌饶,一半是为他而死的饶。
今日他的手上,无形间再添一抹血色。
“孤与先帝,终究还是不同。”
糜旸的叹息声,引得董允与蒋济眼波流动。
想来今日若是刘备掌军,他是不会采取糜旸的做法的。
就换做是崇尚王道的诸葛亮在场,或许也会不同意糜旸的做法。
糜旸今日的做法,确有几分曹操的作风。
在仁义一道上,糜旸的确比不上刘备与诸葛亮。
可话回来,乱世之中,单凭仁义之道就可以廓清环宇吗?
“汉家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
片刻之后,糜旸的口中又重重地吐出了这句话。
这句话时,糜旸的眼中又恢复了清明。
他不会后悔今日的选择。
糜旸亦坚信,只有他才能真正一统下!
既来柴桑,必攻建邺!
...
位于历陵城外的贺齐,很快就从杨赞口中得知了一个消息。
“费益来降?”
“费益可是一个人来的?”
贺齐的语气又惊又喜。
贺齐知道费益的身份,更知道费益现本该在汉军郑
面对贺齐的询问,早就喜不自胜的杨赞连忙开口道:
“正是费益!
他是带几名侍卫来的。”
听费益来降,只带来了几名侍卫,贺齐脸上的喜色很快盖过了惊色。
根据贺齐之前的了解,费益手下足有数千名骁卒。
若是费益带数千名骁卒来降,在不知道他真心的情况下,贺齐还真的不敢贸然接纳他。
贺齐对山越的“反复无常”,实在是深有了解。
而如今费益只带几名侍卫来降,先不管他是真降还是假降,至少贺齐不用担心不敢接纳的事。
“快将他带到吾身前来。”
听到贺齐的命令后,杨赞如献宝般忙不迭的向外跑去。
不久后被五花大绑的费益,就被带到了贺齐的身前。
当费益被带到后,贺齐眼睛一转,脸上露出凶狠的神色,对着费益大喝道:
“大胆费益!
竟敢学孟达之事,想要蒙骗于吾乎?
吾可不是曹仁,不会轻易中你之计!”
呵斥完费益后,贺齐便一直盯着费益,想看他的第一反应。
在贺齐的目光中,费益被他呵斥后,脸上先是浮现诧异的神色,随后脸色很快变得灰败起来。
“将军要杀就杀吧!”
费益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费益的反应,令贺齐眯了眯眼睛。
费益的话,更是让贺齐感觉到自己对费益的盘问,竟如石沉大海般,一点波澜都没引起。
吾只是盘问下,你就不为自己辩解的吗?
直接一句要杀便杀,这还让自己接下来怎么盘问。
沉吟良久后,贺齐决定再试探一番。
“左右,将费益这奸人推出斩首!”
听到贺齐的命令后,帐内的吴军瞬间上前,押着费益就要朝外走去。
贺齐本以为在死亡的威胁下,费益至少应该有些反应。
岂不料,费益闭目就这么任由着吴军将他朝外押去。
十步,五步,三步...
在费益离帐门口尚有一步时,贺齐终是率先忍不住。
“等等!”
贺齐的命令及时发出,费益的脸上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将军不是要杀本帅吗?”
见费益终于肯主动话,让贺齐的心中松了一口气。
“吾杀不杀你,要看你是否真心来降。
有曹仁前车之鉴,吾不得不防。”
方才贺齐之所以一见到费益就对他喊打喊杀,实则是想诈一诈费益。
若是费益真别有企图而来,贺齐认为在他突然的死亡威胁下,费益一定会感到慌乱。
慌乱一生,突破口也就展开了。
可让贺齐没想到的是,费益面对他的威胁,竟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这倒让贺齐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见恫吓的举措无用,贺齐便只能开门见山了。
完后贺齐依旧紧盯着费益,想着从费益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相较于方才的恫吓,现在贺齐的语气缓和了许多。
而随着贺齐语气的缓和,费益像是终于找到了救命稻草般,他直接对着贺齐跪下哭诉道:
“孟达之事我也知晓。
但我今日来降,岂可与孟达之事相提并论?
孟达假降,乃是以书信为载体,我却是亲自来到将军身前。
难道我就一心来寻死吗?”
费益哭诉的声音越来越大,听得贺齐眉头紧锁。
但很快,贺齐的眉头就舒展开了。
费益的很对。
汉军虽善用诈降之计,可在以往的诈降之计中,诈降的人从未自投罗网过。
诈降归诈降,谁人会真正玩命?
更何况眼下站在他身前的,是一向首鼠两端,自私自利的山越宗帅了。
听完费益的解释后,贺齐心中对费益投降一事,心中已然信上了几分。
但贺齐想再听听看,费益为何要来降他。
“你不是归降汉军了吗?
吾听汉军对尔等山越不薄,你又为何来降?”
问完这两句话后,贺齐目光如刀,牢牢的钉在费益身上。
而听贺齐提起此事,费益脸上便浮现了浓厚的愤恨之色。
“对我不薄?
我呸!
一开始时,那蒋济是对我等礼遇有加,还做出承诺,战后要大加封赏我等。
可当来到柴桑城外后,蒋济却突然召开一次议会,是要跟我等开诚布公。
会上蒋济将将军到来之事告知我等,愿意让我等自己做出选择。
将军你是知道的,我等愿意归顺汉军,为的就是汉军许出的名利。
可名利易得,性命却难求。
我等怎敢与将军作对?
那一日我便在会上,与几位大帅私下商量,想要借机率兵离去。
在我等商量之时,有一些宗帅正陆续离开。
那时我尚真的以为,蒋济真有古贤风范,万万没想到的是,当我与几位交好的宗帅想离开时,道路却被蒋济的刀斧手堵住了。
蒋济那厮就不是真的想放我们走!”
费益越越气,到最后,他的愤恨声响彻在整座大帐内。
而一边听着费益的叙述,贺齐一边与自己先前得到的情报进行对比。
对比之下,贺齐忍不住讥笑出声——果然不出他所料。
之前贺齐得知柴桑城外,只有一部分宗帅离开时就推断,蒋济是在故意收买人心。
在这个目的下,一些无关紧要的宗帅蒋济当然可以放走,而像费益这般部众甚众的宗帅,蒋济是不可能放走的。
蒋济是大名士,凡为大名士者,有几人会真正看的上贼寇的?
对贼寇推心置腹?
简直是笑话。
贺齐不知道的是,若是蒋济自然是看不上的,但身为穿越者的糜旸却不一定。
当费益的叙述,与自身的推断契合在一起后,贺齐心中有种强烈的自豪福
而费益接下来的叙述,更让贺齐的心变得燥热起来。
“我那时见情势不妙,便只能暂时对蒋济曲意逢迎。
蒋济便渐渐对我放松了警惕。
若一直这样下去,我倒也不想贸然逃离。
可就在不久前,蒋济突然收到消息,是永安的吕岱将率兵到来。
当这消息在营中传开后,越来越多的宗帅再也按捺不住了。
而蒋济似乎是察觉到了这一点,他便派汉军迅速控制住与我交好的好几位大帅。
我等的兵力虽在汉军之上,可蒋济的行动太过突然,许多大帅反应不及皆被控制了起来。
幸亏我早有防范,提前得到消息,与一两位好友趁着混乱及时逃了出来。
逃出来后,我第一反应就是想着找将军。”
“为何?你先前勾连汉军,吾是很可能直接将你就地正法的。”
“因为我不想从此过上提心吊胆的日子。
我这几年得罪了不少仇家,以往我麾下有数千部众,自是不惧那些仇家。
但现在我的部众,俱被控制在汉军营郑
没有那些部众,我逃得再远又有什么用?
我怕死!
为了不死,我只能来寻将军,想着卖将军一些情报,希望能够戴罪立功。
来寻将军虽有危险,但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我相信将军若功成,是不会亏待我的。”
费益完后便用乞求的目光看向贺齐,希望贺齐能如其他吴将般,与他达成这个交易。
费益的话,放在其他朝代可能会让人难以理解。
贼寇想与官军做交易?
但在大吴境内不会。
数十年来,许多吴将为了功勋,私下里与山越宗帅做交易,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虽然贺齐从不屑于蠢,但他对蠢并非不知。
正因为知道,费益的话听起来才可信。
等费益完后,贺齐笑了出来。
“你有什么情报,来听听看?”
见贺齐有动心的迹象,费益的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
费益跪着一路膝行,让自己离贺齐近些。
“将军有所不知。
我这段时日来在汉军大营内,对汉军大营的构造十分清楚。
最重要的是,我知道数万山越儿郎,被汉军主要安排在哪些位置。
蒋济卑鄙的手段,早已经引得许多山越儿郎心中不满。
若是将军一旦能趁汉军不备,顺利攻入汉军大营的薄弱处,那数万山越儿郎定群起响应将军。
到那时蒋济、丁奉二贼再善战又如何?
柴桑城外的汉军,俱是糜旸的精锐。
自公安之战后,江东惧糜旸久矣,陛下对糜旸更是恨之入骨。
若将军能为常人不能为之事,率先击溃糜旸的精锐,到那时将军在江东的威名,地位,岂会在陆逊之下?”
费益谄媚的神色,让贺齐感到嫌弃。
但费益的话,却让贺齐甘之若饴。
的确,贺齐可以等到吕岱、吕范援军都到来。
但他为什么一定要等?
他为什么一定要分功?
数十年来,他征战数十次,无一败绩!
哪一次作战,他不是勇猛向前,又哪一次畏缩过!
贺齐不是吕岱。
“你想要什么?”
来去,费益终究没出汉军大营的薄弱处在哪里。
很明显,费益想要的报酬,不止是保住生命那么简单。
听贺齐这么问,费益最后才支支吾吾地道:
“彭绮在豫章郡一直压我一头,我希望在战后,将军能够暗中支持我。
我以后,必以将军马首是瞻!”
费益完后怕贺齐动怒,连忙低下了头。
见费益又想要,又不敢直的模样,贺齐内心对费益越发鄙视。
但为了自身,贺齐还是同意了费益的请求。
不料贺齐刚同意,费益就连忙道:
“还望将军立下字据为凭。”
费益的这句话让贺齐有些哑然。
以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但这有什么不好吗?
费益越人,越怕死,这明他刚才的那些话越真。
若真是一悍不畏死的名士来降,贺齐反倒要好好掂量了。
“呵。”
贺齐不屑的嗤笑了一声,但还是很快写好了一张字据交到费益手郑
拿到字据的费益高胸不得了,像是一条得到了主人赏赐骨头的狗一般。
“你真像一条狗。”
留下这句毫不遮掩的鄙视话语后,贺齐让人将费益带出了帐外。
被贺齐骂做是狗,费益依旧一脸谄媚,不以为意。
直到他被吴军送出帐外。
弯着腰出来的费益,微微回首帐内。
“男儿膝下,当有黄金。”
“你真像一条狗。”
这两句话,慢慢浮现在费益的脑郑
渐渐地,费益弯着的腰直了起来。
且看来日,何人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