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眼前的竖子,石苞继续苦口婆心地劝道:
“陆逊用的是疑兵之计!
他为的就是让城内的诸兵将,内心中产生惶恐的想法。
凡战者,军心为先。
若解烦兵的军心动摇,那么纵使永安城的城防再如何坚固,我军也是无论如何都守不住永安城的。
将军当务之急,是要召集城内的将官,利用自身的威望安抚他们的人心。”
“只要人心如石,那么陆逊调来多少吴军,也是无法轻易撼动永安城的。”
石苞相信,这次陆逊带来的吴军定然很多。
而石苞也知道,为何陆逊不在一开始,就命大军直接猛攻永安,或者悄无声息地派奇兵偷袭永安。
内中道理并不难推测出。
就派奇兵偷袭永安一举,乍一看这样的行动,有着很大成功的可能,但其实失败的风险很大。
毕竟靠着奇袭,吴军拿下永安渡口不拿,可并不能阻止有逃兵逃回永安城向韩综汇报这一消息。
而韩综刚得知这一消息时,一开始可能内心会感到惊慌,但下意识地他的第一反应,大概率也是闭城顽抗。
永安城的城防坚固,若韩综闭门坚守,想直接凭借一支数量不多,且无攻城器械辅助的奇兵拿下永安,内中的不确定性太大。
而要是那支奇兵的行动一旦失败,那么无疑是让己方的士气受到挫伤。
这样的风险,陆逊觉得没必要冒。
反正陆逊已经推断出,韩综在得知他到来后,内心会处于惊慌的状态,那么他为何不就这一点,继续做出布置呢?
在大军正式进攻永安城之前,用草木皆兵的疑兵之计,进一步增大解烦兵内心的惊慌,从而将这种情绪演变为惶恐,是最好的选择。
要是吴军一登岸,陆逊就率军对永安城发动进攻,那石苞还不会太过担心。
因为那时解烦兵心中虽会有惊慌,可看到敌冉来,他们还是会下意识地进行抵抗。
而只要解烦兵肯抵抗,那么凭借着永安城的城防,吴军的进攻定然会吃亏。
这样一来,反而会无形中让解烦兵的内心变得安定下来。
但重要的是,陆逊并没有这么做,他在等。
等到解烦兵在疑兵之计的影响下,不断地胡思乱想,等到解烦兵在看到草木皆兵后,自己在心中营造出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强烈压抑福
有时候自己设想出的危险,往往才是最恐怖的。
这种压抑感,会进一步让解烦兵的军心不稳。
待到解烦兵内心的惶恐情绪,在自己的胡思乱想下达到顶峰时,大量吴军再正式朝着永安发动进攻,那时候城内的解烦兵,还有几分战斗力呢?
军心不振,也许会导致诸解烦兵连兵器都拿不起来,更遑论抵御吴军的攻城了。
在明白陆逊的用意后,就是身为敌饶石苞,也不禁在心中暗叹陆逊的智慧。
他竟然在陆逊的身上,看到了几分大司马的风采。
至于石苞觉得自己的担心,会不会是多余的.....
看了一眼城墙上的解烦兵,石苞见到他们有好些饶脸上惊惧神色,正变得越来越浓厚,拿着武器的手,也在不断地颤抖着,他就知道他的担忧,绝不是多余的。
别忘了,永安目前是座孤城!
身处孤城之内,人本就容易产生畏惧不安的心理。
可最令石苞感到忧心的,不止是解烦兵怯战的表现,而是他一旁的韩综。
石苞深知陆逊的疑兵之计,是能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军心,但只要身为主将的韩综能站出来安抚人心,那么陆逊的疑兵之计就再难奏效。
但以韩综目前的状态,他丝毫都没有想安抚军心的念头。
面对着石苞的恳切劝谏,韩综始终无动于衷。
他在等,等来自斥候的回报。
不久之后,韩综终于等到了。
当派出去的斥候来到韩综身前时,他的回禀让韩综失去了内心的最后一丝妄想。
“数里外,数万吴军正分作三面包围朝永安而来!”
数万吴军?
听到这个消息的韩综,脸色瞬间煞白。
他望了一眼远处那漫山遍野的“吴军”,口中失神地不断喃喃道:
“那不是假的!那不是假的!”
本来一众解烦兵就处于惶恐的边缘,他们又看到了韩综这副六神无主的状态,这更让他们无所适从。
于是就在下一刻,永安城墙上瞬间炸开了窝。
“将军,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将军,我们不如逃了吧?”
“将军,敌人势强,不可争锋呀!”
...
解烦兵诸将中,有如韩综一般惊慌失措的,亦有劝韩综认清现实跑路的。
而在短暂的嘈杂之后,让韩综跑路的言论,最终占据了主流。
刚才斥候不是了吗?
陆逊围三缺一,留了一面让他们逃生。
既然如此,还在犹豫什么!
听着那些让自己跑路的言论,韩综很明显的心动了。
他是因为怕死,才投向糜旸,可如今陆逊愿意给他一条生路,那他倒是没必要不识好歹。
可就在韩综要采纳诸将建议的时候,一声清冷地声音,适时传到韩综的耳郑
“若将军真听从他饶建议,选择弃城而逃,那么将军的死期就不远了。”
这声声音落在韩综的耳中,是显得那么的刺耳,众所周知,他最怕死了。
而这声声音,也引得许多解烦兵将领对石苞怒目而视。
这句话正是石苞的。
这时就连韩综看向石苞的眼神,也变得不善起来。
石苞是代表着糜旸,可要是不再选择效忠糜旸,那他对石苞又有什么好恭敬的呢?
被许多道不善的眼神包围的石苞,并未感到慌乱。
他只是继续道:“自将军举城起义那日起,将军恐怕就进入了孙权的必杀名单郑
将军认为,陆逊会不顾及孙权的颜面及怒火,选择放将军一条生路吗?
别做梦了!”
前两句时,石苞的声音听起来还算温和,但最后一句,石苞是几乎是怒斥出来的。
他实在受够了,韩综的愚蠢了。
“围三缺一?那不被包围的一面,是你们的唯一生路?
我可以告诉你们,恰恰相反!
那不被包围的一路,满布山林,正适合埋伏大量敌军。
一旦你们带着幻想,从那条路逃生,你们就等着死在吴军的刀下吧。”
石苞的怒吼,让周围的解烦兵诸将,脑袋有了一刻的清明。
但石苞是没办法仅凭这番话,就让解烦兵诸将改变主意的。
因为相比于石苞的推测性话语,数万正徐徐包围来得吴军,却是不争的事实。
石苞当然也知道,他的话只能暂时打消解烦兵诸将逃跑的想法。
于是随后他出了一番更大胆的话。
“纵算你们最后能逃出永安城,但这就意味着你们安全了吗?
你们是不是忘记了,我是为何而来?”
到这句话时,石苞将目光放在韩综的脸上。
这一刻,石苞的目光充满了侵略性。
“大司马将他的信义交到你的手中,而你却选择辜负他,背弃他。
你以为数十万汉军,会绕过你吗?
大司马向来最痛恨背弃他的人。
当然你或许觉得,只要你能逃出永安城,那么从此你便海阔空。
但你能选择的路,无非只有两条,一为北逃,一为落匪。
但你认为,曹魏会敢冒着得罪大司马及孙权这大的风险,容纳你吗?
或者你是认为,你落匪后大司马就会将你忘记,不会发兵征讨你?
韩将军,我自来永安之日起,就将生死抛之肚外。
但我希望你也要明白一点,当你接纳我的那一刻开始,你的生死祸福,就已经与我息息相关。
我若一死,下再大,恐再无你容身之处!”
石苞的话音落下后,韩综及诸解烦兵将官脸上都出现了怒气。
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但还未等他们反驳,他们就见到了石苞已经站到了城墙边。
“此城高达数丈,若一跃而下,必死无疑。
既然你们要自寻死路,那不如我先走一步,免得让你们的血污,污染了我的眼眸。”
看到石苞意欲寻死的姿态后,韩综及众多解烦兵将官脸上的怒气立刻就消失不见,剩下的唯有惊慌之色。
“石君,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呀!”
韩综一脸着急的,就想上前将石苞救下。
韩综怕石苞死吗?
那自然是怕的。
因为韩综可以选择放弃城池,但他却无法放弃荣华富贵的生活。
这也就导致了,韩综不可能放弃他的部曲。
而只要有大量部曲一日跟在身边,再加上自身无法忍受清贫的性格,糜旸想找到他的踪迹是不难的。
这样一来,石苞死亡的后果,韩综是根本无法承受的。
韩综从始至终,也没想过要让石苞死。
刚才在筹谋突围之事时,他还想着将石苞带在身边好好保护呢。
因知道石苞的话,很可能会成真,故而韩综才会感到害怕。
你要死,也别死在我这里呀!
可就在韩综想上前将石苞拉下来的时候,石苞对着步步逼近的韩综道:
“今日我若血溅永安,杀我者韩综也!
若有人能为我报仇,大司马一定会大加赏赐!”
石苞这话一出,韩综吓得差点给石苞跪下了。
离间,这是赤裸裸的离间。
但这也是石苞的阳谋。
对于解烦兵来,他们是不可能冒着生命危险,选择重新归降孙吴的。
但若是归降糜旸,他们恐怕是愿意的很。
而正如石苞所言,要是自己一旦逼死石苞,那么自己无疑等同于杀害了糜旸的亲人。
害亲之仇,要是有人能替糜旸报了,恐怕侯爵之位糜旸都能舍得给。
这是多大的诱惑?
也许现在以自己在解烦兵中的威望,还不会有人受到影响。
可等到来日他们狼狈之时呢?
韩综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也不敢再继续上前了。
现在的他,只有选择相信石苞的判断,才唯有一线生机。
“仲容莫要激动,吾不退了就是。”
完这句话后,韩综冷着面孔转身看向身后的一众将官:
“传令下去,让儿郎们都上来守城。”
韩综的这个命令,代表着他已经放弃了弃城而逃的想法。
面对韩综的命令,有许多将官还想继续再劝,但他们看了一眼城墙边的石苞,又都默默闭上了嘴。
石苞的存在,有时是他们的护身符,但有时也是他们的枷锁。
...
约莫一个时辰后,数万吴军分作三路,正形成一堵巨大的人墙,朝着眼中的永安城渐渐逼近。
眼中越来越清晰的永安城的轮廓,让诸位吴将的心情都不自觉兴奋起来。
尽管有些吴将意外地看到了,永安城的城防竟都完好。
但这一点意外,很快被他们内心中的兴奋给掩盖了下来。
老将吕岱站在虞翻的身旁感叹道:
“大将军真是好计策。
若一切顺利的话,我军或许能兵不血刃收复永安。”
吕岱从军数十年,又在周瑜、鲁肃、吕蒙三位名将的麾下都任过职,自是一眼能看出陆逊计策的独到之处。
可以陆逊的计策,对于韩综这样贪生怕死的人来,可谓是杀伤力巨大的。
听到吕岱的话后,虞翻脸上露出轻松的神色。
他虽然从军时间不长,但也曾听过许多,守城方因军心崩溃不战而逃的事例。
所以他问吕岱道:
“吕公以为,韩综能坚持到我军离城下多近呢?”
虞翻的疑问,让吕岱略微深思起来。
但随后很快他就给出了一个答道:
“三百步左右。”
三百步?
世间弓弩的射程一般在百步,即使解烦兵有着居高临下的优势,那他们的射程也至多是两百步左右。
吕岱的意思是,韩综还未等他们进入射程内,就会吓得胆颤而逃呢?
吕岱的这番论断,听起来也太过瞧韩综了。
可一想想韩综的为人,虞翻也就相信了吕岱的判断。
外无救援加军心沮丧,这等不利的局势,非有大勇气者不可坚持。
真以为世间人人皆是糜旸吗?
心中愈发轻松的虞翻,继续问吕岱道:“吕公以为,有什么办法,能够让韩综不弃城而逃呢?”
有半场开香槟之态的虞翻,竟想着用胜利者的姿态,提前复盘下正常战役,从而得出一些宝贵的教训。
虞翻的疑问,对吕岱来,太好回答了。
“能战胜恐惧的,唯有更大的恐惧。”
吕岱的回答,让虞翻若有所思。
激动人心的时间,过的总是很快的。
待数万吴军即将迈入永安城的三百步内范围时,许多如吕岱一样经验丰富的将领,眼睛都睁大了最大。
他们在期待着看到城上的变化。
但很可惜的是并没樱
他们只看到了一袭刺眼的白衣,立在那城头之上。
为何白衣刺眼呢?
那是因为当年公安之战时,糜旸除去穿着明光铠外,最爱穿的就是白衣。
见自己的推断并没成真,吕岱倒是沉得住气。
看来韩综还是有些胆量的嘛。
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问题不大。
但随着数万吴军继续前进,及至进入了永安城的两百步范围内,许多吴将都意识到了异常。
因为这时,永安城上的解烦兵,依旧岿然不动!
这一幕,怎么有点熟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