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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言情小说网 > 历史 > 金屑酒 > 第12章 降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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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濬这老头儿好胜贪功,楼船下石头,独自受孙皓的降,犯了众怒。孙皓被俘,解到洛阳见司马炎。

刘禅被俘,蜀亡,司马炎篡位开国,做大晋皇帝,也就是吴主孙皓继位做皇帝的时候,到现在恰是十七年。

孙皓正在建邺宫里走来走去,坐也不是,立也不是。本来,他的祖父孙权,造了太初宫,方三百丈,孙皓嫌它既旧且,另造了昭明宫,方五百丈,还是十三年前的事,那时做了皇帝不过三年,大臣俸在二千石以下的,都要入山监督伐木,老百姓被任意征发驱策,更不在话下。

凿土为池,堆土为山,园囿林木,亭台阁榭,簇拥着层层的殿宇,一片金碧辉煌,胜过太初宫百倍。虽然已经十多年,却完全象新的一样,在江南的春阳之下,烨烨生光。再加这时正百花齐放,昭明宫就分外显得华丽而有生气,然而寂寂无人。因为不多年前,孙皓又造了一座更华丽的建邺宫。

大敌当前,败讯频传,而且水陆两路,已经有兵临城下之势,却并没有影响宫里的规模,孙皓还在那儿坐朝问道。

后宫五千多人,都是治下臣民的子女,十五、六岁的大姑娘,自建宫之后,一批又一批的送进来,积了这么多人,没有一个放回的,处在深宫,外面有什么风涛变幻,个个木然无知,春光明媚之际,不是伤春思亲,便是自寻欢娱,有一过一,除开供孙皓个人淫乐,国家大事,都是无份的。所以处处显得平静,寂寞,安谧,肃穆。巍巍宫廷,到了即将垮下来的前一刻,也还是屹然不动的。

司马伯和王浑的两支兵,江南江北都有,尤其是王浑一军,连斩吴将,势如破竹。吴丞相军师张悌:

“如今敌人大军在江北,江南尚少,若使渡江,人心便散,愿领江南之兵,会同江北各军,与敌决一死战!”

“愿如丞相军师之议。”孙皓。

于是张悌和护军孙震、丹阳太守沈莹,率军三万渡江,进攻守城阳的晋军。都尉张乔,见众寡悬殊,举白旗出降,副军师诸葛靓:

“留着麻烦,不如尽屠七千晋军!”

“强敌在前,不宜先凌其,而且杀降不祥。”

“不然!”诸葛靓,“只以救兵未到,力不能抗,伪降罢了。悉数活埋了,可以鼓三军之气,如果就这样收下,必为后患!”

张悌不允,只加安抚,继续进兵。

旗开得胜,军心毕竟有些振奋的。和渡江的时候一样,鼓乐喧,奏着东吴的鼓吹曲,不过都是孙权时代的老歌,有的不会唱,便跟着唱起来,有一首是歌颂孙权遣周瑜大破曹操于乌林的《乌林曲》:

“曹操北伐拔柳城,

乘胜席卷遂南征。

刘氏不睦,八郡震惊。

众既降,操屠荆。

舟车十万扬风声,

议者狐疑虑无成。

赖我大皇发圣明,

虎臣雄烈周与程。

破操乌林,显率功名。”

唱着这样的歌,缅怀着过去的胜业,但没有人知道是否能鼓舞军心,不过看士卒的脸上,象是很高心样子。

到了牛渚,迎面碰着王浑手下讨吴护军张翰、扬州刺史周浚的两支兵,绿野旌旗,漫遮地,双方有六七万人,展开了阵势。

“王浑军就在后面。”张悌坐在马上,挥鞭一指,,

“破得此军,便可直取王浑中军!”

丹阳太守沈莹,有刀楯五千人,都以青布裹头,号称青巾军,平日素有训练,张悌这次特地选拔他在部下,料能建立奇功。沈莹:

“愿率五千人先进。不过精锐尽在于此……”

张悌见他犹豫其,愿闻其详,:

“但请细所见。”

“晋人在四川治水军多年,现在倾国大举而来,万里齐力,势必尽倾巴蜀之众,浮江而下,上流诸军,没有戒备,各将皆死,现在轮到我们后辈来一战,不一定能获胜,设或失手,大事就去了!”

“咳!吴之将亡,贤愚所知,也不等今了。”

宰相军师竟出这样的话来,部下都吃了一惊,不敢赘一辞,半晌,张悌又:

“我只怕上游晋军一到,众心必骇,没法子整军,所以先行渡江,也只在求一决战,如果败丧,就同死社稷,自无所恨!如果得胜,那么北敌奔走,兵势万倍,便马上乘机追杀,在半路上再截后军,不愁不破,水军独力是不支的。如果多有顾虑,人心一散,便会坐以待敌,敌冉时,君臣俱降,没有一个死难的人,岂不可耻可辱!”

沈莹听了,奋然:

“丞相之言,开我茅塞,今日之势,诚是臣 死 社稷之时!\"

于是亲率五千青巾军冲杀过去,呐喊震,双方战鼓如雷。杀了一阵,晋军果然不支而退,但是后援又到,迅即立阵,好象没有经过冲杀一样。沈莹便再鼓作气,挥军续战,又是冲杀一番,如是连续三次,晋军虽然尸横遍野,但是阵脚终不曾动。青巾军却战得筋疲力尽了。

当面晋军是王浑所部薛胜和蒋班两将,看看青巾军有引退之势,便叫多立旌旗,只待吴军退下,便即出动追杀。

果然,沈莹军鸣金退下休息。哪知一退就乱,加上晋军又冲过来,重整阵势也来不及,连未曾接战的吴军也慌乱了,于是土崩瓦解!

没有打胜仗,可是也没有打败仗,但是阵脚一动摇,就不可收拾。张悌见状,知道糟了,喝是喝不住的,已成之局,也不是哪一个大将能遏阻得住的,只有增生力军上去,哪知别部见沈莹的精锐还冲不开,自知力薄,更不易胜任,先自怯了。于是张悌号令,便同虚话,早露出兵败如山倒的端倪来。

张悌只得下令,退往板桥集结,重整军伍,以便再战。

快到板桥时,遇副军师诸葛靓来迎,:

“丞相速退!”

“退往哪儿?”

“退往江南,可以整军再战。”

“以为江北不可为了吗?还有多少人?”

“只有六七百人。”

“犹可一战!”

“一战便散去,不战还可聚。”诸葛靓,“如今且保丞相过江,再作道理。”

张悌不顾,诸葛靓便下马,亲自去扣住他的马,劝张悌过江南,又:

“下存亡,有大数的,岂是丞相一个人能知道的呢?

此时不走,只是自寻死路,何苦来哉?”

此语一出,张悌仰长叹,:

“今日就是我的死日了!我在儿童时,便承你家诸葛丞相提拔,只恐不得死所,有负名贤,今身殉社稷,来得正好,怎能逃呢?”

这时追兵已到,张悌:

“不要扣住马,让我去吧!”

诸葛靓着急,大哭起来,手一松,张悌就纵马直奔晋军,只在百余步之外,眼睁睁望着他给晋军所杀。

护军大将军孙震,正在远处,遥见丞相军师张悌被困,奋不顾身来救,突入重围,也在乱军中被杀。

两主帅在板桥附近殉国,吴军亡魂丧胆而逃,给晋军杀了几千人。

诸葛靓率了几百人,且战且走,到了江边,寻着船只,逃到江南,脱却此难。

这时琅琊王司马伯也到了江边,聚舟渡江。建业情势危急。孙皓得讯,知道完了,写了降书,悄悄地派人送玺绶给司马伯请降,同时派人送印节给王浑请降。

司马伯和王浑都不予理会,只顾进军,直迫建业,把守江都督蔡机活捉了,江边吴军降者五六万人,诸葛靓和所部将军孙奕,与晋军大战江浒,尽折全军,只得归命请死。

王浑以建业唾手可得,但是顿兵不进,要待王濬楼船下来,和他商议,如何进兵,又如何受降。

王浑仍在江北扎营,离建业只有一日之程,南岸早已有先遣,兵将抢登,只待王濬楼船到。

胜利在望,谁不欣喜?暮春三月,长江滚滚而来,这早上,全军循岸西望,真所谓望眼欲穿,知道王濬的楼船就要下来了。

望到几点白影,以为是艨艟巨舰的白帆,却不禁欢叫:“来了!来了!”

哪知只是几只白鸟。几番误传,却也赢得了一片欢腾之声。

但随后听到隐隐的鼓声了,沉重有力,王浑是老将,听得明白,知道这才是王濬和唐彬的水军。晋在北方,不曾治水军,但先朝曹魏是治过水军的,所以王浑:

“难得王濬,还是遵从前朝的法度。”

旁边站着的孙畴司马:

“都督何以知道是魏武法度?”

“魏武治水军,立佣船战令》:雷鼓一通,吏士皆严,不能随便了;再通,什伍都要就位,整持橹棹,战士各持兵器,各当其所,幢幡旗鼓,都要检点明白,各将各船,不可弄错;鼓三通,大战船以次出发,左不得右,右不得左,前后不得擅自停止。违令者斩。你现在听到的,就是第一通鼓。”

“原来他们停泊在不远处,”孙畴,“只是目力见不到罢了。”

“离此大约三十几里路。”

“可怪昨没有军报到来。”孙畴。

“是呀!”王浑的脸立刻直了,有点不快的样子,“戎马倥偬,有时真是来不及的,大家急急忙忙要到建业,竟漏了军令,也是有的。”

孙畴不开口了,还是伫望,一会儿又:

“听楼船很大,蜀中有人懂得造这样的大船?”

“技工是洛阳带去的,有的还是当年魏武玄武池练水军时的船工,不过乌林之战,用的还是荆州水军,新造的大船倒不多。”

“哦!哦!”

曹操在乌林战败,狼狈北遁,这故事犹在眼前,而现在却有王濬、唐彬的楼船下东吴了,曹魏虽是前朝,在晋人来,好象是祖上,是北方的自己人,现在大家在欣喜之中,略有光宗耀祖,扬眉吐气的意思。

果然,第二通鼓又响了。一定是大晋楼船,不会错了。不过那声音还是那样低沉,从水面上传来,可见船还在原位,没有动的。

“啊啊!今吹东北风,看来要下雨,”孙畴,“楼船在西面,所以声音就低沉了。”

“哈哈!”王浑笑着,“你长江一定直向东西的吗?这一段偏偏是南北的,借东北风,正好下驶,鼓声也传得劲。”

第三通鼓响之后,知道楼船已启碇。王浑对孙畴:

“等一会,你上船,等王濬楼船到,就上去,传我号令,请他到岸上议事。建业唾手可得,听那边琅琊王也收到了降书,不曾理会,如何进去,要有一个商量。”

“都督不可先进去?”孙畴。

“这是大家的功劳,好象由我抢了,却是不便。”

“皇上有旨,要都督节度,王濬理应上岸,何必再去传令?”孙畴。

“客气一点,他是老将军,由你去请他。”

孙畴奉命告辞,下船去了。

一会儿,就隐隐看到楼船的白帆影子,一扇,两扇,三扇……随即不知其数,铺满在水平线上。当初敲了三通起身鼓,现在却悄寂无声,因此分外壮观。岸上的晋军,个个看得仔细,发出欢呼。楼船到来,等于告诉大家:立刻可进吴都建业,胜利马上取得,凯歌可唱,战士回乡!

不知不觉间,也不知经过了多少时候,帆影渐大,船身也清楚了,船头髹彩漆,画着鹚鸟、怪兽,都是张牙舞爪的样子,而在船楼上插着的旌旗,颜色也能分辨,七彩纷呈,兵器的闪光,时隐时现。那膨胀的帆,象突出的肚子,每条船上有四五面,前前后后好象在互争雄长。

大约船上已发现了岸上的晋军,便吹起号角来,长长的号筒,短短的羊角,鸣声给风吹得呜咽断续,这就增加了雄壮的气势。岸上的欢呼声没有断过,也许楼船上听到了,便回报过来,也许不是,只是为了胜利会师而欢呼,不过只见楼船上的士兵,双手高举,却传不到声音。

孙畴已在船上,扳桨向前,逆水而行,本是斜向江心,但是给江水一冲,就能直直地向江心驶去。

楼船愈驶近,愈加高声欢呼,彼此都听到了,于是格外兴奋,那艨艟战舰一字儿浮在江心里,乘风破浪,似乎听得到激水的声音,孙畴的船靠拢,上面抛绳梯下来,孙畴便从舱里露出身子,攀梯而上。这景象是新鲜的,船和艨艟相比,真是了,好象是半爿大冬瓜旁边放一颗冬瓜籽。

大家知道这些楼船,一定要在这儿停泊,王濬是受王浑节度,已由孙畴去请他上岸了。哪知楼船并不停止,那船靠在旁边,也给拖着走。

好一会,孙畴下船了,楼船继续向下游建业前进。

王浑觉得不对,便上马循岸向下游而来,迎孙畴上岸,问他怎么一回事。孙畴:

“回禀都督,王濬违背节度,不肯登岸,是风急滩浅,不好停泊,要直下建业了!”

王浑气得半晌不开口,孙畴看他面色铁青了,捋着胡子沉吟,知道非同可,恭立在旁,默然无语。

“这老贼!”王浑终于骂起来,“违背节度,要去抢功,杀了他!”

“就这样让他去取头功?”孙畴。

“本督本可立即进城,寻思这件大功,乃是各路军马合力得来,未便独居。王濬就到,商量一下,再去会合琅琊王,一同进城,活捉孙皓,哪知这老贼会如此!”

“由他去吗?”

“怎能由他?他居头功,我们居二功,看来要落后他一步了,即刻传令,水陆两路,步骑齐向建业飞奔,追过楼船者有上赏。”

于是将士欢腾,以为是和王濬楼船比赛。

百几十里地,斜风顺水,那消两个时辰,楼船早到石头城下。王濬在船楼上倚窗而立,遥望岸上的石头城,见它环山面水,雉堞齐楚,屋宇森然,有一股郁勃之气,冉冉而上,果然是东吴富庶之都。王濬吃了一惊,暗想这石头城有金汤之固,若非命,焉能随便进得?

回顾所率战船,大二百艘俱到,蔽江塞滩,一左一右,分成两队,各建牙旗,用以迷惑敌人,确不定中军所在。副都督唐彬一队船未到,远远落后,王濬仰而叹,对部下:

“这是命!唐彬原是副帅,兼作先锋,出峡以来,一路当先,可是偏偏离建业不远,要收大功的时候就病了,江东水土,是有点不同,老夫也觉不大舒服,不过还支得住,如今石头城就在面前,只待我去活捉孙皓,这是命要我王濬建此大功,大晋统一下,在此一举。”

左右均贺,王濬越发得意,指着石头城上的白旗,:

“军威所至,不战而降。这是大晋皇帝陛下的洪福。”

石头城上早已升起白旗,也有兵将首先看到,原在呼喊了,随着就象潮水一样,涌起了一阵阵的欢呼声,整个艨艟舰队,都在沸腾之郑孙皓既对司马仙、王浑请降,这时也对王濬请降。王濬吩咐大张军容,带一万人入城,余众各守原位,驻在江边,此时不得首功,更待何时?

孙皓率领着光禄勋薛勋、中书令胡冲等一批大臣,到城外迎接晋军,自己缚了双手,背后还抬着一口棺材,表示不但投降,还愿意受戮,总之可以任凭宰割的意思。

王濬骑着马,车骑开路,浩浩荡荡地进城,孙皓等一行韧着头,站在旁边。王濬到达时便下马,见孙皓面色苍白,茫然地望着他,:

“何须如此!何须如此!还请入城相见。”

孙皓见是一个七十几岁的老将,白须飘拂,更觉茫然。

王濬亲自解了他的缚,又命把棺材焚毁了,请登辇一起入城。于是孙皓等一行人,给晋军簇拥着,直入建邺宫,行宾主相见之礼。

现在孙皓穿的是便服,不再穿龙袍了。不过仍坐主位,了几句客套话,王濬意气洋洋,孙皓则强打精神,但听王濬吩咐,要孙皓安居,只管放心,至于查点图籍,三军处置,自与各位大臣商议。

接着便送入后宫,不准擅动了。晋军把皇宫团团把守住,一切投降事宜,概由中书令以下各大臣遵办,全在王濬手里。图籍方面,东吴计领州四,郡四十三,县三百一十,户五十二万三千,吏三万二千,兵二十三万,男女口二百三十万,米谷二百八十万斛,舟船五千余艘,后宫五千余人。都一一编造清楚,上奏司马炎。

王浑第二就赶到建业,唐彬也到,急报王濬知道,:

“让不让他进城?”

“我受他节度,如何不让他进城?”

唐彬捏了把汗,生怕王浑入城,彼此不和,闹出事来,见王濬意态自若,好象还不知自己做错了事,并没有故意对抗的意思,就比较放心,当下大开城门,迎接王浑入城。王濬也亲自出城相迎。

唐彬在旁又捏一把汗,以为王浑要发什么脾气,不料王浑极客气,还祝贺王濬得了首功,王濬掀髯大 笑,十分得意,却并无傲人之色,也了几句客气话:

“都是各军合力之功,更是士民之福,大晋皇上的德泽,布及江南四州、四十三郡,解其倒悬。”

王浑一味“哦哦哦”,不动声色,似乎另有打算。两军入城,能够平安相处,也就大幸了。

王浑果然没有什么异样动作。王濬占了建邺宫,王浑则占了昭明宫,后来司马仙入城,则占了太初宫,王浑每日置酒高会,和部属一起喝酒,庆贺胜利。至于点收吴都的一切事务,全由王濬去办,王濬既然受他节制,将来有功,漏不了他,倘有差错,自有王濬去担当,何乐而不为?但同时也修了奏表,在司马炎面前告了一状,他违背节度,争功冒前,擅自占取宫廷。

下面还有话,却叫扬州刺史周浚去:

“浚公,以下的事要烦劳你了。”

“都督吩咐,不敢有违。”

“宫廷里有许多宝物,王濬的手脚不会干净的,你只就这件事告他一状,管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周浚也为王濬夺去首功而愤愤不平,:

“我们在江北厮杀,真刀真枪,九死一生,都督只想有个商量,一同进城,共得首功,哪知他会这样:兵不血刃,不费力,不吃苦,昂然直入,居然由他受降,没一个人会服的。若不是都督大度,看我斩下他的头来,至于告他盗窃宝物,这事叫人查问一下,不难有真凭实据到手。”

“东吴也有水军的,”王浑把话岔开,“怎么竟没有一点声气?”

“数归晋,没法挽回。”周浚,“向在扬州,也见过东吴楼船,在江上浮游,比王濬的还要大,可载三千人,可是没有人管,水军都督,也只是挂名。恰巧陶濬从武昌逃回建业,他是武昌都督杨雍的副手,见了孙皓,可聚二万人,用大楼船和王濬对抗,昨听得上游楼船到,一夜之间,两万人都逃散了,陶濬无面目见孙皓,也躲得不知去向,这才让王濬乘虚而入,得了安稳功劳!”

“是王濬之福!是王濬之福!”王浑点头,“不过,到底是祸是福,还要看日后。”

“不错,还要看日后。”孙畴。

王浑所属,都有不平之色,也在计议对付王濬。捷书既去洛阳,不久司马炎的诏书到。

诏书奖勉入城各都督,并着即入京献俘。孙皓的玺绶是呈给琅琊王司马伯的,所以司马炎就叫他押送了孙皓等降帝降臣,以及后宫五千余人,送到洛阳。宫中珍宝册籍,也席卷而去,如同不承认孙皓向王濬投降,王濬也不以为意。

快是快·慢也慢,足足准备了一个月时间,直到四月里才得就绪,孙皓到长江边下船,用王濬的楼船,不过行了一程又要登陆,浩浩荡荡,有六千俘虏,箱担车马,运之不尽,再加军骑三万人,齐向洛阳进发,由涂中过合肥而校在路上,诏书又到,封孙皓为归命侯。咸宁五年,这时也改为太康元年了。

东南军事告一段落,王濬、王浑等安抚降军,由部下续办。皇上也已遣侍中张侧来抚慰。

阊阖宫内的管事太监任春,又去服侍那只藏有金屑酒的七斗柜了,调制新的毒酒,斝耳擦干净,孙皓到来,不定要赐一杯金屑酒,叛逆的臣子若要除去,也会享用,不定王濬就有份。在阳光灿烂的初夏气,一切显得懒洋洋,任春的手也懒洋洋,抹拭着这个柜子。只等解俘的大军进洛阳,准备死亡之神出来为皇上服役。

大队人马到了洛阳郊外,司马伯以为立即有献俘礼,恰巧司马炎尿酸过多,风湿症发作,浑身骨痛,权且作罢。在含章殿见过司马炎,只把孙皓送到东郊,安顿在马道里延实宅隔邻的修和宅,延实宅住的是蜀主刘阿斗,叫他们两个降帝比邻而居。不过那位安乐公刘禅,前九年已经死了。五千多后宫,莺莺燕燕,则一总送进了阊阖宫,房屋不够,闹得象难民窝一样。

司马炎着实兴奋,一大批江南美女,都是他的了。不须去费事征选,孙皓已给他办好,如今照单全收,合着原有的三千后宫,共有八千之数,再作补充便可上万,历代皇帝,无出其右,足可骄傲。

这些日都是在胡芳和赵粲处,这日坐了羊车到明光殿来。皇后杨男胤吓了一跳,以为司马炎的病才好些,又要坐了羊车赶来赶去了。

见面才知是为了孙皓投降的事。

“大喜大喜!”司马炎,“风湿痛好不了,连献俘受降的大典也行不得,要好好休养几日。”

“过几日再行大典吗?”杨男胤。

“过几日再校”

“也要累啊!”杨男胤。

“那怎么办呢?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了。”

“倒不如在凌云台上大宴群臣,叫孙皓来陪酒,不也是受降吗?”

“是啊!……”司马炎两眼一翻,顿然 省悟的样子,,“虽然也费力,毕竟省事得多。不过千秋门还是要去坐一坐,行个献俘礼,孙皓不叫他上场就是了。”

“这也好!”杨男胤。

“不过还有麻烦。”司马炎。

“什么麻烦?”

“大将争功,王浑告王濬的状!”

“啊呀!王老将军不是先进建业,得了首功的吗?”

于是司马炎兴奋地把经过出来,好象这种话如果没有一个人知道,就觉得可惜。

“这样起来,却不是要闹事了?”

“闹事?”司马炎笑着,“哈哈!他们中了朕的圈套。容易打发的。”

杨男胤不敢再问。过了几日,就举行献俘礼,果然只在于秋门坐了一坐,押解了几十个吴国兵将,在刀枪剑戟之下,系颈跪伏,做个样子,也就算了。

晚上在凌云台大宴群臣,把孙皓从东郊马道里抬进宫,但是上凌云台却要自己爬,几百级石阶,孙皓腿软,支持不住,到了上面,已经瘫作一团。由值殿武士把他扶了,坐在预定的席位上,只是喘气。

凌云殿上挤了好几百人,跻跻跄跄,依次坐席,多半也是爬得面无人色的。司律中郎将、太乐令、协律校尉,平时没有事做,遇到这种场合,自然是毕生难得,所以特别卖力,出动了全新的乐器,刚才在千秋门闹了一大阵,现在上凌云台奏张华做的《劳还师歌》,唱着的歌词是:

“…嚣声动山谷,金光曜素晖。挥戈陵劲敌,武步蹈横尸。……\"

乐声充塞了整座凌云殿。几百双眼睛时不时投到孙皓身上。孙皓虽是归命侯,却穿了一件青衣,十分突出,上凌云台的臣子,没一个是穿青衣的。

司马炎升座,群臣拜伏,齐呼万岁。孙皓虽穿青衣,却是不拜,起立而已。大家就坐之后,司马炎就对相隔十步路的孙皓:

“朕设此席以待阁下久矣!”

“臣在江东,亦设此席以待陛下。”孙皓。

司马炎变了色,众臣也不免惊惶。

贾充正想站起来训斥孙皓,不料司马炎哈哈大笑起来,举起杯子:

“得好!得好!不定朕会到建业来的,来来,饮酒,大家饮酒。”

于是轰然一声,众臣又齐呼万岁。但是死神的影子已经在孙皓的头上晃动了。有的大臣,依稀见到了金屑酒的波光荡漾。

诸将都有功赏,但最特别的是贾充。现在坐在席上,太尉身份,名列前茅,大家知道他要斩张华,东吴不可更征。杜预得到这个消息,上奏表力争,表还没有到,孙皓已经降了。司马炎不责贾充一句,反而遣侍中程成到项城去犒劳,赐帛八千匹,增邑八千户,从孙、兄弟都封了侯,已封侯的增户邑。这位皇上的亲家,无功受赏,人人称奇,所以都投以奇异的目光,看他有无惭色。

贾充惭色是没有,却有一种灰气色,自从在项城失踪之后就这样。两眼失神,面无光泽,走路蹒跚,六十六岁的人,往日不如此,现在真的是老态颓唐了。

便是荀勖、冯统这些贾充的死党,也都不起劲,呆钝钝地坐在那儿,空气里却充满了兴高采烈,很不调和。每喝一杯酒,满殿要高呼一声万岁,尤其显得热烈,他们就更象是木人头。

司马炎不以为意,一会儿和张华几句,一会儿和杜预几句,一会儿和孙皓几句,几次还举杯劝孙皓喝酒哩。孙皓大约渐渐地恢复了爬石阶的疲劳,脸上活泼起来,背也直了,昂然坐着,使人隐隐见到他在东吴坐朝问道的样子。不过,在众饶目光中,金屑酒的波光,就在他脸上闪来闪去。死亡之神在他的身边跳舞。

烤羊、烧鸡、牛肉干、猪肉脯,这都不稀奇,水果有杨梅、枇杷,那是稀奇的,有的人平生不曾见过,这正是江南的土产,也不知道是不是王濬等人带来的。

大家知道王浑和周浚告了王濬一状,但是王 濬也有自辩,司马炎诏令“勿推”,就是不必审问,拜辅国大将军,领步兵校尉,官阶却低了。王濬也不以为意,现在安坐在那儿,掀开白胡子啃羊肉,他的牙齿还好得很哩!

只有孙皓的脸上,有金屑酒的波光,司马炎的脸色红润,笑容可掬,好象是死亡之神正听从调遣,使他觉得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