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吴令未下,主帅羊祜却病殁,临终推荐杜预接充。杜预打了个胜仗,使吴方阵前易帅,然后司马炎下伐吴令。
张华着四百卷《博物志》,字写得象龙眼那么大,十卷一册,四百卷分成四十册,装一锦盒,重甸甸的,裹了蓝布包袱,呈给了司马炎。
这日司马炎在含章殿,百无聊赖,眼涩涩地只想睡,不想坐了羊车到处跑,也不想召贵嫔来服侍他,把《博物志》翻开来看,也算是一种燕居生活。哪知越看越有趣,真是闻所未闻,一口气看了十几卷,就掩卷不看了。后来一想,不如抽尾巴上的几卷看,可是内容和前面一样,记的都是古怪的东西,不禁叹息,:
“下哪有这许多古怪的东西呢?我不相信,耳食之谈,不实的。”
于是召张华,张华未到时,司马炎继续看,又看了几卷。张华来了,叩拜尽礼,见几上放着《博物志》,情知是问他这部着作的事了。果然,司马炎开口便:
“张卿,这部大着,朕看了几卷,好象从书契以来,世间里闾之谈,都写进去了。”
“摭拾下遗逸,考验神怪,及于上下古今,删芟的已不少了。”张华,“不过还有许多阙漏,要日后才补了。”
司马炎不觉一惊,眼睛微微睁大了,:
“四百卷了,还要补什么?”
“那时大晋下一统,就可以补些东吴的事。”
“唉唉!”司马炎叹息着,“张卿时不忘征吴,朕知之矣! 不过现在却要谈谈你的大作。”
“愿陛下匡谬!”
“卿才十倍万代,博识无伦,不过记事采言,有浮妄的地方,那些无据的事,应该还要删去,才可以成文。从前孔子删诗书,删去的多半是鬼神幽昧的事,不言怪力乱神,就是他的宗旨。如今大着中偏叫人惊所未闻,异所未见,掀动耳目,可以再加芟截,分为十卷,就可以了。”
“敬遵圣意。”张华。
司马炎就把几上的青铁砚,麟角笔赐给他,前者是于阗所献,后者是辽西国所献的。又赐给他一万叠侧理纸,乃是南越所献的,司马炎:
“这种纸,大着中没有写上吧?知道是什么做的吗?”
“没有写上,臣知侧理即陟厘,用海苔制成,纹理纵横斜侧,因有此名。”
“果然博闻!”司马炎快乐地。
“惶恐,惶恐。”张华,“陛下过誉。”
“这几年里,不见朕老了不少吗?”司马炎。
“陛下正在盛年,统一大业,必抵于成的。”
“唉,又是征吴!老了,老了。勉强不来的,”司马炎诚恳地,“朕自觉体力不济,常常腰酸骨痛。”
“陛下保重。”
“唉!”司马炎又叹息一声,“朕老还不要紧,大臣都老了,大将也都老了,‘师老无功’,朕看要换一个解释,老了终不能做什么大事业。王濬七十几岁了?”
“今年该七十三岁。”
“他在蜀中造船,就造了这些年!羊祜呢?”
“今年五十八岁吧?”
“是的,五十八岁了,他有病,自请入朝,张卿以为如何?”
张华顿时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自请入朝?必是有话要上奏听的。不知病得怎么样?”
“是原有嗽疾,如今气促肺虚,真是有病,奏表在这儿。”
司马炎拿奏表给张华着,看罢,脸色也变了,:
“事不宜迟,召大将军入朝吧!陛下恩德如山。”
“已经召了,不日就可以到。只是不知大将军病势到底如何。万一有什么差失,由谁来代替他呢?”
“相信大将军必有见识,只待他到京城吧!”
原来司马炎整日气闷,百事无心,就为了羊祜因病自请入朝的事。司马炎本想把征吴大任,付托在羊祜身上,病到要请入朝,就象垂死时要见一见皇帝,有几句遗言要奏明,是件非同可的事。不但司马炎心情沉重,张华也觉得事出非常,觉得要面临大变了。当下君臣相对,好半晌默默无言。随后司马炎:
“现在只得等羊大将军到京后再。”
张华辞出来,由一个太监捧了御赐的砚笔和纸,走出含章门,偏偏遇着荀勖,:
“丞相见了圣上了。”
张华是中书令,晋代中书令就是丞相职位,荀勖是秘书监,也是丞相职位,不过是专管机密文书的。
“不敢不敢,丞相也受召吗?”
“不曾受召,有机密要见。”荀勖瞥见太监提了一大包纸,便,“大着《博物志》圣上看过了?”
“圣上日理万机,却为拙着召见,游心文艺,真是难得。”
“一定是赞誉备至了。”
“哪儿的话?倒是要痛加芟删,只剩十卷 书,还可问世,否则不堪入目。”
“听有四百卷,怎么要删去这么多?”
“如此方知孔子删诗书是件难事!哈哈!”
荀勖也笑。但是荀勖的怀疑,张华之来,不只为《博物志》的事,因:
“听羊大将军因病自请入朝,有这事吗?”
“怎么?羊大将军要自请入朝吗? 什么时候来的奏表?”
“我也不知道,所以要问阁下。”荀勖眨眨眼睛,一脸狐疑。
“啊呀!秘监管机密文件,你也不知,叫我如何知道?”
张华,“去问皇上吗?”
“要问一问。”
“快不要去,皇上正在发脾气。”
“为何发脾气?”
“都是拙作引起的。荀公想想看,四百卷书,要删剩十卷,这中间有多少废话!皇上看了几,看出火来了,真是罪该万死,亵渎了圣上。”
荀勖将信将疑,果然不敢进含章殿去,望着张华离去,又见太监捧着的东西,料是御赐文物,这中间究竟在闹什么鬼,倒摸不着头脑,在含章门盘旋了一会,也就走了。
过了三,羊祜到了。他是横在躺椅里抬到洛阳的,闻讯去迎接他的,只有中书令张华和度支尚书杜预,这是司马炎的密旨,迎到洛阳东五十里地。因为关于征吴大计,只有他们三人,和司马炎的意思相合,余不足论。司马炎有意把这大任交托在他的身上,不意羊祜病了,他预定是前敌大元帅,岂不偾事?因此司马炎着急。
张华和杜预一面把羊祜迎进洛阳,一面飞报给司马炎,司马炎立即下诏,要羊祜扶疾引见,乘辇入殿。一行冉了雉们,太监恰恰迎头碰着,当路宣诏,着羊祜无须下拜。
到了宫门口,立即换辇入含章殿,司马炎早在殿前站着等候。
太监把辇车抬了,直上含章殿,司马炎坐定,凭几而问:
“卿负疾在身,勤劳国事,朕已久知。入京之后,还宜多加调摄。伐吴之计,迭有奏表,今与卿相对,愿稍面陈。”
孰知羊祜一开口就喘息,中气衰弱,一句话分成几段,断断续续,十分辛苦,了一段,虽有新意,那主旨却是先前在奏表中见过的,司马炎不愿他这样受磨折,便要他回府,:
“卿以后也不宜常常入宫,只管在家静养,有事时自遣张卿来问,作一筹策。”
羊祜谢过恩,又乘辇出宫,仍由张华、杜预相送。
刚刚回家,司马炎立刻遣几个太医去看病,由太医令程据带头。回奏:
“大将军病入膏肓,恐难再起,如今进药,不过是延些时日罢了。”
司马炎大吃一惊,整夜在含章殿里盘旋,明时即召张华、杜预进宫细问,:
“朕不如即刻下令征吴,由大将军卧护诸将,只有仗羊卿威名,事方有成!”
“不可!”张华,“生死由命,非人力可挽回;而吴亡也是数,赋陛下竟其全功,愿陛下勿再为此忧疑。”
“羊卿病势既然如此沉重,请代问平吴之策,在枕上为朕一决。”司马炎。
“羊公所述已尽,可按奏表。此次当是最后决策?”
“不错,是最后的决策。”
张华逼了司马炎一句,把他的底话逼了出来,久延不决的征吴大事,现是终算有了定局了,于是匆匆赶到羊祜处,未问决策,先传好音,羊祜哈哈大笑,:
“真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那么皇上所问,也该作一回答。”
“好的,我先枕上口述,请公笔记回奏。”
于是羊祜话,张华笔记,羊祜:
“今主上有禅代之美,而功德未着。吴人虐政已甚,可不战而克。统一六合,以兴文教。则主齐尧舜,臣同稷契,为百代之盛轨。如舍之,若孙皓不幸而没,吴人更换明主,虽百万之众,长江未可而越也,将为后患乎!”
“圣上要羊公扶病统军,又当如何?”张华。
“取吴不必臣自行,”羊祜,“但是既平之后,当劳
圣虑。功名之际,臣所不敢居。若事了,当有所付受,愿审择其人。”
张华沉吟了一会,不敢再问。羊祜的意思是,如果我将咽最后一口气,一定会举荐一人来代我的。张华照话又写了下来,但是这人是谁呢?
张华回奏司马炎,司马炎也疑惑不定,羊祜将举荐谁来接替他? :
“朕志已决,不过发兵还须时日。”
“且待羊公病势有些转机再。”张华。
但是羊祜的病势没有转机,来京时是深秋,金风萧索,转眼是初冬,倒有十月阳春的温暖,似乎气喘比较平息。
征北大将军卫瓘早已在洛阳,现在下诏叫他做尚书令。贾充等人自从羊祜入朝,没一日不在打探动静,现在知道了这些消息,觉得局势不妙,看来要由卫瓘接替羊祜,做征吴大元帅了。他又是主张废太子的人,如果征吴得功,那还得了!
因此相继入奏,力陈不可伐吴之意。
司马炎一概唯唯否否,不予置理,但觉得烦不胜烦,因对贾充:“果有征吴之计,贾公自然是大元帅。不过现在还没有定。”
自从有了这句话,荀勖等人也就不再在司马炎耳朵边撞了。
而这些日太医程据却忙,时时进宫上奏羊祜的病势,有机会和司马炎接近。这日奏完病势之后,拿出一件毛裘来,献给司马炎,是难得的宝贝,十分轻暖,御风驱邪,强腰健肾,伤风咳嗽也不会有了。
“是什么裘?”司马炎。
“是雉头裘。”程据,“用雉百千万只,只取它头上一撮毛皮,用药炼过,联缀成裘,这是延年益寿的东西,陛下当御此裘。”
司马炎昂着头,长长地嘘一声,:
“奇技异服,典礼所禁,不但朕不能用,谁也不能用的,在殿前烧了!”
程据吓得一句话也不出,只是跪伏着请罪。
“你是个太医,只识医药,不懂礼数,不该有罪的。”
程据这才谢恩退下,讨了一个没趣。旁边的大 臣都暗笑,程据侍候皇上多年,还不曾明白皇上的脾气。当时羊祜的病势似有转机,以为是程据之功,所以司马 炎 也不难为他。
哪知退入内殿之后,张华就从羊祜处赶了来,:
“陛下,羊大将军怕不行了!”
“怎样不行?”司马炎问。
“羊大将军立了遗嘱,选定了替代他的人。”
“谁?”
张华呈上一个信封,抽出一张笺纸,上面写着:
“臣世受皇恩,愧无建树,征吴之愿,时切于怀。今将随草木同化矣,愿荐度支尚书杜预继臣之任,以成大计。枕上伏叩圣安。”
那是张华写的,下面是抖颤地写了羊祜的名字。司马炎看罢,在齿缝里咝咝地响,:
“这个!……度支尚书杜预,管得账,也造得桥,朕所深知,难道也能任大将军吗?”
“羊公所嘱,必然不错,愿陛下依羊公的嘱请。”
“朕自依他,不过有些疑惑罢了。”
“用人不疑,请陛下放心。”
司马炎点点头,沉吟了一会,:
“卿言诚然,不过羊公既有嘱咐,必是自知不起了,国家失此栋梁,朕所深忧!”
“唉!不知还能支持几。”张华忧韶。
第三,羊祜就逝世,享年五十八岁。司马炎闻报,掩面大哭一场。赐棺材、朝服、钱三十万、布百匹治丧。送葬之日,司马炎在千秋门哭送,这正是大寒,涕泪沾须,都结了冰。
贾充、冯、荀勖等自然也去送,见到这种情形,窃窃私议,:
“太过份了,太过份了。”
仍以为补羊祜缺的,一定是尚书卫瓘,哪知送葬回来,诏令已下:以度支尚书杜预都督荆州诸军事,而以张华为度支尚书。这才大吃一惊,又私议起来,贾充:
“杜预只会算账,懂得军事吗?要表谏的。”
“不必,”荀勖,“一个外行去都督军事,一定笑话百出,征吴大计,到时不能不落到贾公之手!”
“让这个歪脖子去自寻烦恼。”贾充。
“不错,”荀勖,“让他们自寻烦恼。”
原来杜预脖子里生一个瘤,脖子微歪。可是后来才知道,杜预已经在羊祜死前三,即以本官假节行平东将军,领征南军司。羊祜死后,才拜镇南将军、都督荆州诸军事,把度支尚书卸给张华的。难怪好几不见人影。
杜预奉诏之后,自然立即启程,到荆州去。临行和张华话别。
当时吴国的西陵都督是张政,乃是名将,先前是陆抗,和荆州的羊祜对抗,一直客客气气的,主要是羊祜要养精蓄锐,待朝廷的号令,如果没有大计,冲突可免则免,偶有战事,互有胜败。张华、杜预都明白这种情形。
“预公,”张华,“皇上征吴之计,本来指望在我们三人身上,如今羊公作古,公赴前敌,内外只你我二人,公须善为部署,弟在洛阳,一定竭力相助。”
“有华公度支,粮饷自不必愁,所愁皇上先前惯用羊公之计,一味缓冲,与吴将陆抗使命往还,互颂德量,各保分界,要在便于修缮甲兵;如今形势不同,江陵由名将张政督师,皇上征吴之计已决,只是未定时日罢了。今后在荆州用兵,也当大不相同了。”
“愿闻台教。”张华,“如何不同?”
“如今正宜随界分进,不可僵持一隅。我既陈兵上流,敌必先护,如各线分进,可以动摇敌饶划策,使有捉襟见肘之叹。此其一。然后我以劲卒正捣江陵,挫其前锋,更用计去其主帅张政,以为大举伐吴张本,此其二。促请皇上提早下令出兵,非徒言,先要造成一个局势。”
“这是善策,”张华,“看来,皇上下令,还想等两三年。粮饷度支,要有个计算,也是原因。”
“华公能及早筹措妥当吗?”杜预,“弟在度支任内,大致已经就绪,簿册具在,可以复查,及抵于成,多仗华公大力。”
“一定尽力而为,不敢疏忽,公可放心,”张华,
“当使皇上得知,三军在前,绝无后顾之忧。连年蜀中王濬楼船造价,开支不少,蜀中资财,已难调动。如今全靠中原的贡赋了。”
“一点不错,”杜预,“全仗中原筹饷。皇上的意思无非为了厚积民力,不想多增负累,华公一定能够调度得宜,好提早发兵日期。”
“羊公遗议,就是这样,”张华,“如今孙皓无道,正是大好时机,设若孙皓身故,换一个明主,整顿江防,上下一心,和衷共济,就难破了。此去但愿能够破了西陵,以坚皇上的信心,早日下令。”
“弟亦当尽力而为,不负期望。”
杜预到了荆州,一切措施,果然和羊祜大异。属下各军,旌旗一新,每日勤于操练,而且故意大吹大擂,在边界上和吴军对垒,耀武扬威,到处挑战。报到西陵,吴军都督张政认为虚张声势,部下献议,:
“杜预其人,颇有计谋,在洛阳做度支尚书,不但调度赋税得宜,造桥筑城,也有一手,是个好功的人。如今新任荆州都督,一反前任羊祜之道,处处挑衅,边界上从此不宁,须防突出奇兵,偷袭江陵。只因过去多年无事,江防疏忽,城垒不修,迹近懈怠,必须赶紧缮治,各军也须严加戒备,还须急表皇上,徙都武昌,作进取荆州之 计,即使不进,也当集结重兵,严整江南防务,无论允或不允,如今实宜先下手为强,出其不意,大军出击,斩将搴旗,给杜预一个下马威……”
张政大笑起来,:
“各位有所不知,兵家常事,所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今杜预新来,并未携带新兵,所率仍是羊祜旧部,边界上对垒日久,师老无功,疲倦之态毕露。其实双方半斤八两,知彼知己,何须讳言?如今晋军忽然处处挑衅,只是杜预心里虚怯罢了。回想本帅初临江陵的时候,各处巡看,也有此想,所以大张旗鼓,处处挑衅,后来默察羊祜各军,也都疲惫,并无战意,也就偃旗息鼓,不再争锋,彼此安然相处,直到今。如果多事,不论胜败,给皇上知道,反多责备。一动不如一静,以观其变,不必更张。”
“如今不同,”部将仍持原议,,“洛阳消息,司马炎久有狼吞东吴之志,只是调度未曾充分,兵甲未曾缮就,所以由羊祜在荆州装腔作势,诗酒自娱,是以德服人,以缓吴军。我们毕竟懈怠了,已经中了他们的圈套。杜预初来,不定是给了我们一个讯息,正好迎头痛击!”
张政不听,只令各军严加防范,不使敌军得逞,却没有行阵进军的打算。
但是杜预发兵了,选悍将精兵,分为三路,各五百人,进袭西陵,吩咐:
“到了西陵,不作攻城的打算,但张旗鼓,张政自然发兵来迎敌,两翼乘虚夹攻,务要有重大杀伤,然后退兵,各携首级领功!不得有误。”
江陵便是荆州,西陵却在当阳西面一百里,有江防之险,为入蜀要隘,三国时吴大将陆逊破刘备于此,迄今吴国以大将驻守,号令荆州。荆州城现在也在吴军手中,晋军但守当阳一线,将帅则在襄阳、樊城驻节。
进军的时候,杜预亲临前敌,到帘阳,侧着头,骑在马上,徐徐而校因此很多百姓见到他,知道他脖子里生了个瘤,不知道这个生瘤的元帅,比之羊祜如何。羊祜是不讲究打仗的,但和吴军主帅信使往还,谈文论道,当时两境交和,吴军主帅是陆抗,生了病,羊祜还送药,部下劝他不要吃,恐怕有毒,陆抗:
“羊叔子会鸩毒饶吗?”
居然服了,并不猜疑。两境交和,百姓自然高兴,所以听到羊公逝世的消息,荆州百姓,颇为煽,罢市来祭他。
杜预如何?自然是很关心的。不意方在当阳一带露面,第二就有了大战。
张政闻报有警,立刻挥军迎敌,战不多久,晋军便败退,向当阳而去,部下谏议不可追击,张政不依,:
“既是弄虚则实之的诡计,出兵攻击,以示威武,不如乘此机会直捣,把杜预的虚假面具戳破了!”
大军数千人,翻过崎岖山路,向当阳杀去,哪知到了半路,左右两边,丛林密布,旌旗乱舞,鼓声震,不知有多少晋军杀来,吴军沉不住气,四散逃窜,再也立不稳阵脚,张政一看情势不妙,鸣金收兵,要想整队撤回西陵,已来不及了。
晋军其实只两队,各有五百人,突入阵中,任意砍杀,悍将精兵,自然无往不摧,加之佯作败湍一路,也回戈反击,三路合着掩杀,吴军尸横遍野。
吴军死伤了八百多人,被俘的也有三四百,张政败回西陵,闭门不出,而晋军也撤回当阳以北,连原守的边界也不要了。于是又恢复了平静,鼓角无声,牛羊满野,百姓倒并未遭刀兵之苦,战火烟消似的熄灭了,好象没有打这一场仗。
西陵军中又纷纷揣测,以为是晋军探听虚实之战,虽然打了胜仗,却知道了吴军的实力,不可轻视,不敢再犯了。有的,这是杜预的战略,只待积聚精锐之后,就奋力一击,每次都打胜仗,士气就高了,到了最后,必然是大举来犯,取了西陵,这和羊祜的以德服人,用软功不同,羊祜的目的,自然最后也要吞了你。……
便是主帅张政,也看不清杜预的企图,耿耿于心的只是打了一场败仗,十分悔恨,不好将这一军情泄露出去。西陵是远在吴国的西陲,张政下令守秘,谁还敢再提半个字?不过大家对于杜预,也是恨如切骨,没法子宣泄,便拿一个瓢壳,系在狗的脖子上,贴了一张纸条,上写:“此是杜预。”野里见到生了拳节的树,便削了一大片树皮,在上面写:“此是杜预要剥其皮。”讽示杜预脖子里生个瘤,作为报复了。
哪知杜预在大做文章,三四百俘虏,飨以酒肉,在吴军营里养了一个多月,大家莫名其妙,只道杜预虽然比羊祜好战,但是待人既客气又宽厚,倒是一样的,大概是晋人习惯如此,也有人猜疑,不知晋军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杜预给吴主孙皓上表,把三百七十个俘虏遣送到武昌,是西陵都督张政忠心报主,是极可敬的将帅之材,深庆陛下得人。不过,最近当阳之战这一役,完全是由于急功的缘故,才遭了失败,死伤吴军七八百人,生俘了三百七十八名,本都督有好生之德,前任都督羊公有仁德之至意,边界处安日久,不思破之,愿将吴军俘虏悉数遣归,以示永好之诚。……
武昌得着消息,却没有传到西陵,正如西陵的消息,也和武昌隔绝一样。武昌监军是刘宪,把这件事奏到孙皓处,孙皓根本不知道有当阳之战,而且如此损兵折将,看了杜预的表,气得发抖,看他的样子,又要杀人了,不知是剥面皮,还是斩双脚,但是没有要杀谁,大喝一声:
“把张政给召回来!”
“以何人替代?”丞相张悌。
“江陵监军刘宪可以替代。”孙皓,“不是江陵由伍延浑在做都督吗?朕看他们也真闲得发慌了。是要打几仗,死些人!”
张政召到之后,论以隐瞒战报,犯了欺君之罪,把他杀了。张政一动,荆州前方的军伍便层层调动人事,军中历乱不安。
杜预初到荆州,便完成一计,更易了吴军前敌将帅,可见敌方的不济,倾荡之势已成。于是上奏表给司马炎,促即下令征吴,这是大好时机,十日之间,连上两次表,其中:
“自秋以来,讨贼之形颇露,若今中止,孙皓怖而生计,或徙都武昌,更完修江南诸城,连其居人,城不可攻,野无所掠,积大船于江口,则明年之计或无所及。”
又劝司马炎不要一定等待明年,晋国虽可充分筹措,吴国也有时间准备,短期内就动手,如果伐吴有成,便是开太平之基,设或不成,也不过是费去一些时日,日后可以再来,何惜一试呢?如一定要等过一年,时人事有了变化,恐怕就更难了。
几次奏表,一再提及时间重要,不能等待。最后一次表,是在咸宁十月里到洛阳,当时司马炎正和张华在含章殿下围棋。这些日子,司马炎总是和张华在一起,以下围棋为名,其实在等待荆州杜预的消息。
司马炎总是举棋不定,张华却心静,知道司马炎正作重大决策,如果不到时机,也不好随便催促,见司马炎的落棋常有错误,也只好忍手,仍旧把棋输给他。
“朕下错了子,为何不吃?分明是让了子。”
“啊呀!陛下下错子了吗,倒没有看出来。”
杜预的表一到,司马炎立刻推开棋盘细看,有些心动了,把奏表给张华看,却拿起棋子来,重重地碰了一下。张华看罢表,杜预所的话,无非是反复前议,这时便站起来,向司马炎拱手:
“陛下英明神武,朝野清晏,国富兵强,号令如一。吴主荒淫骄虐,诛杀贤能,当今讨之,可不劳而定。”
司马炎意决,又拿起一枚棋子来,在棋枰上碰了一下。十一月里,就下令大举伐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