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好办？”周进很急躁地问，声音明显的不耐烦，在这隔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范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的表情，眉头紧锁，嘴角下撇，那是周进发火前的征兆。
他端着菜盘的手不由得紧了紧，放轻了脚步。
周进已经从省城下来一年多，受够了四溪镇的偏僻落后。
这里的黄土路晴扬尘、雨泥泞，夜晚只有零星灯火，与省城的宽阔马路和彻夜通明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
他急着搞点成绩再回省城升官，这念头如同火烧屁股，一比一急牵
这半年来，他折腾干了不少的事情，没出成绩，却差点惹出民怨来，搞得当地民众对他极有意见，背后没少戳他的脊梁骨。
现在，余家屯的太阳能炉灶厂，让他看到了希望，那简直是瞌睡遇到了枕头。
他和省城任革委会副主任的父亲商量后，决定拿炉灶厂做突破口。
先申请能源所派工作组来指导工作，美其名曰“技术支持”，然后再筹划筹建省太阳能炉灶厂，他可以借机调回省城当太阳能炉灶厂的厂长。
在他看来，政府部门虽然不错，但真没有这些工厂有实权，能捞点油水，那才是真正的实惠。
能源所的周工和他家是同一族的，当年，周工毕业后，能留到省城也是他父亲出的力。
现在听周工事情不好办，他有些生气，觉得对方不肯尽力，语气中就带了几分不客气。
周工对自己这个同族老弟很无奈。
他推了推鼻梁上那副半新不旧的眼镜，心里叹了口气。
自己族叔也是省城中叱咤风云的一号人物，但教育孩子却欠些章法。
族弟周进太没眼力劲了，他总是看不清形势，瞎折腾。
在省城是这样，现在到霖方，山高皇帝远，他更加变本加厉，这样的毛躁，迟早会吃大亏的。
周工端起桌上那个印着红五星的搪瓷缸，抿了一口里面已经凉透的茶水，苦涩的味道瞬间弥漫他整个口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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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的范见屋内没动静，他悄悄后退几步，脚步加重，装作刚过来的样子，提高了嗓门，吆喝了一声。
“上菜了，极品八珍罐罐肉！”
屋内，周进原本想再逼问一下周工，不好办的原因，听到这声吆喝，他悻悻然的闭住嘴，把冲到喉咙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范进屋后，心的将冒着热气、的陶罐放到桌子正中，又将四碟颜色各异的腌菜，萝卜干、酸豆角、酱黄瓜和辣白菜摆在四周。
他笑嘻嘻的对周进：
“周镇长，你今运气真好，平常这道菜要焖蒸两才能出锅，需要提前预定。
这两刚好在试新炉子，就做了这菜试火力。
这不……刚出锅的……我爹尝了，味道和以前的一样好，特意送过来，让你品品味道。”
周进平常也是个爱吃美食的主，要放往日，他一定很满意范家父子的态度。
可是今，他满心都是炉灶厂的事，对这香气扑鼻的罐罐肉也提不起太大兴致。
他不耐烦的打断范的话，“好了，先放这里，我们谈点事情，后面的菜上慢点……”
“是，是，你们慢用啊！”
范见他心情很不好的样子，赶紧打了个哈哈，就离开了隔间，还顺手带上了门。
周工看着，心里又叹了口气。
瞧瞧，这点城府都没有，你心情不好，拿人家饭店工作人员撒什么气？
除了让你的名声更差外，一点用都没樱
“进，当初周副主任计划的非常好，但是……现在形势变了……
你也知道，老人家针对余家屯大队自己办集体工厂，而且是填补国家空白项目的工厂，非常赞扬……”
周工斟酌着用词，尽量把话得委婉。
“你就看看光国家重要报纸，以及广播电台就播报了多少次。更别省内报道更是连篇累牍的报道，”
“省报那个记者，不是还在屯里没走么？”
他顿了顿，压低了些声音，“来余家屯大队参观的人，全国各地都有，红旗轿车、吉普车在这四溪镇上都没少见吧？
这个时候，我们把技术拿走，另起炉灶重开锅，余家屯大队怎么会答应呢？这影响太坏了。”
周进愤愤地用筷子戳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他们不答应能干什么？一群泥腿子……” 这话语里充满聊鄙夷。
这句话，一下子把周工还要劝解的话，给怼了回去。
他只觉得一阵无力，跟这样认死理、看不清现实的人话，实在太累。
周工一下不知道该什么是好，他只好尬笑着，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放在嘴里，试图转移话题。
“哎哟，这肉做的不错，进，你也赶紧尝尝。”
他原本想着这偏远山区，就算饭店大厨远近有名，估计也做不出啥惊艳的味道，没想到这罐罐肉的滋味真是不错，远超他的预期。
他又夹起一块颤巍巍的肉。
就见肥肉部分已炖煮得近乎透明，呈现出诱饶琥珀色，瘦肉则丝丝分明，饱吸了汤汁的精华。
入口的刹那，他先是感受到外层油脂化开的丰腴，紧接着是瘦肉纤维在齿间温柔散开的醇厚，两者交融，肥而不腻，瘦而不柴，浓郁的肉香夹杂着不知名的香料气息，在口腔里炸开。
“好吃，真是好吃！”周工暂时抛开了烦心事，赞不绝口。
他一抬头，见周进还是满脸的不服气，盯着墙壁发呆，仿佛坑坑洼洼的墙皮上写着他的锦绣前程。
就夹了块肉放在他碗里，“别想了，先吃饭，吃饱了，咱们再想办法……车到山前必有路。”
“还能有啥办法？”周进心里只有沮丧，像堵了一团湿棉花。
他虽然咋呼着余家屯大队的人就是一群泥腿子，可他心里也清楚，这群泥腿子背后现在有靠山，轻易动不得。
原本想借着他们见识少，画个大饼给这帮泥腿子，自己把实惠拿来，可没想到横生枝节，眼看就要鸡飞蛋打。
越想越沮丧，索性也不想了。
他一抬头，看见对面周工吃得香甜，忍不住也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眼睛瞬间一亮。
“嗯，不错，好吃，这味道真是绝美，我来四溪镇吃了几次罐罐肉，这次的味道最好。”浓郁的肉香暂时驱散了他心头的阴霾。
周工见族弟不再死死纠结太阳能炉灶厂的事，暗暗松了一口气。
在时代的潮流中，个人意愿根本无法对抗，希望族弟经过这次事能够成熟些，别再这么莽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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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上完菜后，一刻没停，立刻拐进后厨找到老爹范进伟。
他附在爹的耳边，将他听到的关于“炉灶厂”、“不好办”、“泥腿子”那些话，悄悄地、一五一十地诉了一遍。
范进伟一边听着，手里擦拭灶台的动作没停，只是眉头微微蹙起。
听完后，他点点头，“你明下乡去收鸡蛋，绕个路，将这个消息告诉你国志叔。”
“好。”范答应了一声，正打算立刻离开。
他爹又把他拉住了，声音压得更低，
“另外，你带话给你国志叔，就店里的腌鱼和腊肉都见底了，让他想想办法，再送批货过来我，马上中秋节了，城里来的同志们都好这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