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后，日头高悬，京城的长街上车水马龙，叫卖声此起彼伏，熙攘的人流裹挟着市井烟火，漫过青石板铺就的路面。
朱墙黛瓦映着暖阳，酒旗招展，货郎挑着担子穿梭其间，一派繁华喧嚣，与荒郊野岭的清冷死寂，判若两个世界。
虫娘跟着蒋宇涵的脚步，穿梭在攒动的人群里，肩头已换上蒋宇涵昨日买的浅素色布衫，虽不算华贵，却干净合身，遮住了脖颈处尚未消湍淡青色指痕，也掩去了几分常年守墓的枯槁。
她步子依旧虚浮，指尖却始终下意识攥着衣角，脊背绷得笔直，眼底的戒备如一层薄冰，未曾有半分消融，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她不知道京城到底有没有鎏金阁的眼线，，只能将帽檐压得更低，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既怕被鎏金阁的人认出抓回去受罚，更怕撞见龙砚他们，无端给对方惹来祸端。
蒋宇涵走在身侧，月白劲装衬得他身形挺拔，腰间素铁长剑的剑鞘擦得锃亮，周身气压依旧低冷，眉眼间带着几分不耐与志在必得的锐利。
他根本不在乎京城有没有鎏金阁的人，若是撞见了，杀了便是，于他而言，那些人不过是给兄长偿命的蝼蚁。
他此行来京城的目的只有一个——找到龙砚，从他口中撬出鎏金阁的核心线索，为兄报仇，顺便寻那能复活蒋葛涵的药方。
可他只知龙砚一行人或许藏在京城，具体落脚何处，未曾得知；虫娘也与龙砚许久没有联系了，不知其具体位置，虽然有些旧的关于龙砚的线索，却也是让人毫无头绪。
他伸手虚扶了被行人撞得踉跄的虫娘一把，语气依旧硬邦邦的，却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分寸：“走稳点，别跟没骨头似的。我们先找个客栈落脚，再慢慢打听龙砚的下落，偌大个京城，他总不能藏一辈子。”
这话戳中了虫娘心底最隐秘的矛盾，她抿着唇，没应声，只默默往路边挪了挪，避开拥挤的人潮。
她跟着蒋宇涵来京城，心底也藏着一份私心，一份明知渺茫却不愿放弃的执念——她想知道鎏金阁的底细，想知道复活之是否属实，想再见到蒋葛涵。
可这份执念，又被深深的顾虑包裹着。她怕蒋宇涵找到龙砚，怕两人因为鎏金阁的线索大打出手，毕竟蒋宇涵性子疯癫偏执，一旦认定目标便会不计后果。
她更怕自己的出现，会给龙砚平添麻烦。
所以她既盼着能找到线索，又盼着永远不要撞见龙砚，这份进退两难的矛盾，像一根细针，日夜扎在她心上。
“就在前面找家客栈落脚，”蒋宇涵抬眼扫过街角的客栈招牌，语气笃定，“住下来后，我去四处打探消息，你待在客栈里别乱跑。
记住，不管遇到谁，都不许乱话，尤其是关于龙砚和鎏金阁的事，明白吗？”
虫娘点零头，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她知道，蒋宇涵迟早会摸到龙砚的踪迹，这场避无可避的碰面，或许只是时间问题。
更让她心悸的是，她并不知道京城是否有鎏金阁的势力，万一蒋宇涵打探消息时动静太大，真的惊动了什么人，到时候不仅线索没捞着，还会把他们自己置于险境。
两人刚走到客栈门口，准备进去，虫娘的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斜对面的菜肆，身形猛地一僵，指尖瞬间冰凉。
一道熟悉的玄色身影，正提着菜篮，缓步走在长街上。
是龙砚。
篮里装着新鲜的排骨、山药，还有几串饱满的红枣，瞧着是要回去做些滋补吃食。
他步履从容，玄色衣袂被风拂动，眉眼间褪去了往日的凌厉，带着几分难得的闲适。
虫娘望着他的身影，心头微微诧异，却没往深处想，只当他是寻常采买。
虫娘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往蒋宇涵身后缩了缩，帽檐又往下压了压，几乎遮住了整张脸，连呼吸都屏住了。
她不敢抬头，不敢让龙砚看见自己，更不敢让蒋宇涵发现龙砚的身影。
她在心底默默祈祷，希望龙砚只是路过，能快点离开这里，千万不要注意到客栈门口的他们。
她太清楚，只要两人碰面，无论是鎏金阁的线索，还是她的身份，都可能成为引爆冲突的导火索，更可能引来暗处不知是否存在的鎏金阁眼线的窥探。
好在龙砚脚步未停，径直沿着长街往前走去，从头到尾都没往客栈的方向多看一眼，很快便汇入人流，身影渐渐模糊。
虫娘悄悄松了口气，后背却已惊出一层冷汗。
蒋宇涵并未察觉她的异样，只皱着眉催道：“磨蹭什么？进去。”
虫娘连忙应声，低着头跟上他的脚步，心里却乱糟糟的，方才那一眼，竟让她生出几分冲动，想追上龙砚，跟他清楚蒋宇涵的来意，劝他早些离开京城。
客栈掌柜领着两人上了二楼，寻了一间僻静的厢房。
推门进去，窗明几净，倒也还算整洁。虫娘进了屋，目光只在房内扫了一圈，便落在了窗外，方才龙砚离去的背影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哪里还有心思打量房间。
蒋宇涵将葛花令牌揣进怀里，又检查了一遍门窗，这才转头看向虫娘，眼神锐利如刀，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我现在出去打探龙砚的线索，你乖乖待在房里，不许出门，不许开窗，不许和任何人话。若是敢乱跑，后果你自己掂量。”
虫娘连忙点头应下，垂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蒋宇涵又盯了她半晌，确认她不敢违抗，这才转身推门离去，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声合上，又传来门闩落下的声响。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虫娘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她在桌边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桌角，心里乱成一团麻。
蒋宇涵的警告还在耳边回响，可方才龙砚离去的背影，却让她按捺不住心底的念头：她得找到龙砚，跟他明情况，劝他赶紧离开京城，免得被蒋宇涵缠上，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更重要的是，她得问问龙砚，到底知不知道京城有没有鎏金阁。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便像野草般疯长，再也压不下去。
她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站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确认蒋宇涵已经走远，这才悄悄拔出门闩，推门溜了出去。
街上依旧人声鼎沸，虫娘压低帽檐，沿着墙根快步走着，目光在来往的人群里急切地逡巡。
她不知道龙砚往哪个方向去了，只能凭着记忆里的方向，朝着方才龙砚离去的长街尽头追去。
没走多远，她便看见那道熟悉的玄色身影，龙砚提着空菜篮，正准备转身离开菜肆。
虫娘的心跳骤然加快，几乎是脱口而出：“龙砚！”
可街上叫卖声、车马声混杂在一起，她的声音又轻，很快便被淹没。
龙砚似乎毫无察觉，脚步未停，径直朝着长街尽头的僻静拐角走去。
虫娘心头一急，顾不得隐藏身形，连忙快步跟了上去。她不敢靠得太近，只远远缀着，看着龙砚拐进那个拐角。
她加快脚步追过去，可拐过弯后，眼前却空空如也，只有两面斑驳的墙壁，哪里还有龙砚的身影。
“人呢？”虫娘喃喃自语，眉头紧锁，心里涌起一阵失落，正准备转身离开，身后却突然袭来一阵劲风，带着淡淡的迷香。
她来不及反应，后颈便被人狠狠一击，眼前猛地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软倒在地。
与此同时，客栈二楼那间僻静的厢房里，一张折叠整齐的素笺，正悄无声息地躺在虫娘方才坐着的桌案上，被穿窗而入的晚风掀起一角，露出几行墨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