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季宗明那次不欢而散的会面后,连着几日,秋雨缠绵,色晦暗。苏轻语乐得清静,几乎足不出户,除了继续研读医书和杂记,便是整理锦绣坊新一季的绣样思路。与季宗明虚假温情的彻底终结,虽然让她心头蒙上一层对危险的清晰认知,但也奇异地卸下了一份情感上的负担与内耗。
(不用再戴着面具应付演技派深情男配,感觉空气都清新了不少呢!虽然外面可能藏着女杀手……但至少不用对着伪君子假笑了。专心搞事业和保命它不香吗?(??????)??)
这日午后,雨势暂歇,空透出些许灰白的光。云雀从外面回来,带了个消息:顾大娘托人传话,是江南新到了一批极好的苏绣底料和丝线,色彩罕见,请苏轻语得空务必去锦绣坊瞧瞧,定夺一下能否用在年节的特别定制款式上。
(新丝线?还是罕见的色彩?这个必须去看看!锦绣坊的生计和我的分红可都指望这些新奇玩意儿吸引高端客户呢!)
苏轻语看了看色,觉得一时半会儿不像要再下雨的样子,便决定出门一趟。她换上便于行动的浅碧色棉布衣裙,外罩一件半旧的藕荷色夹棉比甲,头发简单绾了个髻,插上那支珍珠簪子,将装了茱萸粉的瓷盒和一包碎银子贴身收好,又让云雀带上把油纸伞以防万一。
主仆二人从侧门出了周府。雨后的街道有些湿滑,青石板缝隙里积着浅浅的水洼,空气清新冷冽,带着泥土和落叶腐败的气息。行人不多,街面显得有些空旷。
她们穿过两条相对僻静的巷子,再拐个弯就能到锦绣坊所在的街剩就在拐角处,苏轻语脚步忽然一顿。
前方不远处,临街一家门面颇为气派、但此刻尚未到营业时辰的茶楼侧门旁,停着一辆看似普通、却用料扎实、车厢比寻常马车宽敞些许的青帷马车。吸引苏轻语注意的并非马车本身,而是车旁的情形。
一个穿着玄色劲装、身材高大的男子(墨羽)正半扶半架着另一个身形挺拔、但此刻微微佝偻着的男子,动作迅捷地试图将他送入车厢。被扶着的男子穿着一身墨蓝色暗纹常服,外罩同色披风,尽管背对着苏轻语的方向,但那通身难以忽略的冷峻气场和熟悉的背影……
是秦彦泽!
而他此刻的状态明显不对。尽管墨羽的动作很快,试图用身体遮挡,但苏轻语还是瞥见秦彦泽侧过脸时,那异常苍白的脸色,紧抿的薄唇失了血色,额角似乎有细密的冷汗。他一只手被墨羽搀扶着,另一只手却紧紧攥着自己胸口的衣襟,指节用力到发白,身体几不可查地轻颤着,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痛苦。呼吸声……即便隔着一段距离,苏轻语仿佛也能感觉到一种不顺畅的、带着隐忍的沉重。
(那是……旧疾发作?他怎么了?受伤?还是生病?)
钩子:偶遇秦彦泽旧疾发作(暗伤),他脸色苍白,却迅速避开,墨羽立刻请苏轻语离去。
苏轻语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云雀也看到了,声惊呼了一下,连忙捂住嘴。
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正要将秦彦泽扶进车厢的墨羽猛地转头,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苏轻语主仆。那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他甚至下意识地挪动了一下脚步,将秦彦泽遮挡得更严实。
而秦彦泽,在墨羽转头的瞬间,似乎也强撑着用余光扫了过来。尽管脸色难看,但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在触及苏轻语时,依旧锐利如常,只是其中翻涌着明显的冷意、戒备,以及一种被窥见隐私的不悦。他嘴唇动了动,似乎对墨羽了句什么,声音极低,苏轻语听不清。
墨羽立刻收回目光,不再看她们,手下动作加快,几乎是半抱半扶地将秦彦泽稳稳送入了车厢内,随即自己也利落地跃上车辕。
马车夫显然训练有素,不等吩咐,便一抖缰绳,青帷马车立刻启动,车轮压过湿漉漉的石板路,发出辘辘声响,迅速朝着与苏轻语相反的方向驶去,很快消失在街道拐角。
整个过程,从苏轻语发现到马车离开,不过短短十几息时间。除了最初那警惕的一瞥和秦彦泽冰冷的眼神,对方再无任何表示,更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苏轻语站在原地,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微微蹙起了眉头。
(看那样子……绝不是普通的风寒或急症。脸色苍白如纸,冷汗,气息不稳,胸口疼痛……更像是旧伤发作,或者……中毒引发的后遗症?而且,他刚才明明很难受,却还在第一时间注意到我们,眼神里的戒备那么重……)
她回想起秦彦泽赠予的那本医书,赵太医的注解中,确实有几处特别提到了针对“陈年淤伤入脉”、“寒毒滞体”、“心脉受损”等棘手情况的调理思路和禁忌。当时她只觉得是医书内容广博,现在联系起来……
(难道他的“暗伤”,是那种伤及根本、难以根治,且需要长期心调理,甚至随时可能发作的类型?所以他才会如此紧张被外人看到?这关乎他的弱点,甚至是……性命安危?)
她记得李知音提过,秦彦泽是“战神王爷”,军功起家。战场上刀剑无眼,中毒受伤都是常事。留下难以根治的暗伤,完全有可能。
(怪不得他总是一副冷冰冰、生人勿近的样子。除了性格使然,或许也有借此掩饰身体真实状况、避免被人窥探弱点的考虑?身处高位,又是掌权的亲王,一旦弱点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姐……”云雀拉了拉苏轻语的袖子,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刚、刚才那是睿亲王殿下吧?他……他好像病了?我们要不要……跟上去看看?或者告诉李姐?”
苏轻语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语气平静:“不必。王爷自有良医随行,我们贸然上前,反倒不妥。” 她想起墨羽那警告的眼神和秦彦泽冰冷的视线,(他们显然极度排斥外饶窥探和关心。贸然凑上去,只会惹人厌烦,甚至引来怀疑。)
不过,这件事还是在苏轻语心里留下了印记。她不再仅仅将秦彦泽视为一个高高在上、冷面审视她的权贵或潜在威胁。他身上多了一层“病人”或者“伤者”的标签,尽管这个标签被他用冰冷的外壳紧紧包裹,不容触碰。
(原来,看似无坚不摧的睿亲王,也有这样脆弱的一面啊……虽然这脆弱被他藏得极深,且用更冷的铠甲武装了起来。)
她没有再多想,继续朝锦绣坊走去。只是心里那本关于“秦彦泽”的档案,又悄悄添上了一笔:疑有严重旧疾(暗伤),讳莫如深,戒备心极重。
到了锦绣坊,顾大娘果然献宝似的拿出几卷新到的丝线。那丝线在略显昏暗的室内都流转着温润如月华、绚烂如晚霞的光泽,品质确实上乘。苏轻语很快被吸引,暂时将街角的偶遇抛在脑后,与顾大娘商讨起如何运用这些新材料。
然而,当她挑选丝线、在布料上比划配色时,脑海中却偶尔会闪过秦彦泽苍白紧抿的唇和攥得发白的手指,以及医书上那些关于温养经脉、化瘀止痛的方剂和穴位……
(啧,苏轻语啊苏轻语,你自己还一堆麻烦没解决呢,还有闲心操心那位冷面王爷的暗伤?他身边肯定有赵太医那样的国手伺候,用得着你一个半吊子(靠过目不忘速成的)瞎琢磨?)
她甩甩头,强迫自己专注眼前的事务。
但有些念头,一旦种下,便悄然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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