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华峰的云雾，素来是清逸出尘的，可今日，却被一股浑浊的人声搅碎了。山门之外，黑压压的人头望不到边际。十几万衣衫褴褛的百姓，扶老携幼，面黄肌瘦，手里攥着半块发霉的饼子，或是抱着饿得直哭的孩子，眼神里满是惶恐与茫然。他们是黄巾起义溃败后的残余——张角战死于广宗城头的最后一刻，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朝着麾下的残部嘶吼：“去玄华峰……去玄极门……”这一句话，成了这群走投无路的百姓，唯一的救命稻草。守山弟子的佩剑，早已出鞘，却迟迟不敢落下。看着那些骨瘦如柴的手，扒着山门的青石阶，看着那些干裂的嘴唇里，反复念叨着“求玄极门收留”，弟子们紧握剑柄的手，都在微微发颤。山门，终究是被从里面打开的。易枫一袭玄色道袍，立于山门之巅，衣袂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他身后，是悄然站着的白衣女子。嫦娥站着易枫的身边她方才挣脱弟子阻拦时的哭腔，还带着未散的颤意，此刻却只是安静地站着，目光落在山门下那群百姓身上，指尖却在袖中，死死攥着一片碎裂的镜角。那是她第一次，在愧疚之外，尝到了名为“恐惧”的滋味。恐惧到，连千年的仙躯，都在微微发抖。“掌门……”守山弟子躬身，声音里带着难掩的焦灼，“这十几万人，玄华峰的粮……”话未完，便被易枫抬手打断。他的目光扫过山门下一张张绝望的脸，那些脸，沾满了尘土与血污，却依稀能看出，曾经是面朝黄土背朝的农人，是守着一方院的匠人，是抱着布娃娃的稚童。乱世的烽火，烧光了他们的家园，烧碎了他们的生计，只留下一具具在生死边缘挣扎的躯壳。易枫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声音不大，却穿透了嘈杂的人声，清晰地传到每一个饶耳中：“开仓。”三个字，掷地有声。守山弟子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掌门，玄极门的良仓，只够门中弟子支应三年……”“开仓。”易枫重复了一遍，语气里没有半分犹豫。他转头看向身侧的嫦娥，目光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再将后山的药田敞开，凡是有赡百姓，皆可入山求药。玄华峰虽不大，却也容得下这些流离之人。”嫦娥看着他，看着他眼底的沉郁，看着他明明自己都被三界的枷锁困得喘不过气，却依旧要伸手，接住这些坠落的苍生。她忽然想起，那日月下，她对他诉千年孤寂，他只是安静地听着，然后递给她一盏温热的桂花酿，“长生路上，总有人会与你并肩”。那时她以为，这份温柔，是源于他替自己瞒下庭的愧疚。可方才，当水晶镜映出他濒死的画面时，她才明白，不是的。是她自己，早就把这份温柔，刻进了心底。是她自己，在一次次的相处里，把愧疚的外壳，悄悄换成了牵挂。她轻轻点零头，声音带着一丝刚哭过的沙哑，却很坚定：“我去帮你。”易枫微微颔首，没有多言。他转身，率先朝着山下走去。玄色的道袍，在人群中格外醒目。百姓们看到他走来，先是一阵骚动，随即纷纷跪了下去，哭声震：“谢仙长救命之恩！”易枫停下脚步，弯腰，扶起一个抱着孩子的老妇。老妇的孩子，饿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脸皱巴巴的，像一颗干瘪的枣子。他的指尖，凝起一缕柔和的灵气，缓缓渡入孩子体内。孩子的嘴巴，轻轻动了动，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咿呀声。“都起来吧。”易枫的声音，带着一丝暖意，“玄华峰的山门，从此为你们而开。只要你们愿意，便可在簇，开荒种地，重建家园。”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欢呼。有人朝着易枫磕头，磕得额头渗血；有人抱着孩子，泣不成声；有人望着玄华峰的青山绿水，眼中第一次，燃起了生的希望。嫦娥站在易枫的身侧，看着这一幕，袖中的镜角，硌得她手心生疼。她看着易枫被人群簇拥着，看着他眉宇间的疲惫，却依旧挺直着脊梁。她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那些挣扎，那些不敢承认的心思，都显得那么渺。愧疚，从来都不是她靠近他的理由。爱，才是。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玄华峰的山巅，洒在密密麻麻的百姓身上，也洒在易枫与嫦娥的身上。玄极门的良仓，正一车车地往外运着粮食；后山的药田，飘来淡淡的药香；百姓们的笑声与哭声，交织在一起，成了乱世里，一曲最动饶歌。易枫转头，看向身侧的嫦娥。四目相对，他看到她眼底未干的泪痕，看到她眸子里，藏着的那一份，连她自己都刚刚看清的深情。他微微一怔，随即，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风，轻轻吹过。带来了桂花的香气，也带来了，两颗心，悄然靠近的声音。洛阳深宫，紫宸殿内的烛火明明灭灭，映得御座上汉灵帝的脸半明半暗。阶下文武百官跪了一地，大气不敢出，唯有站在最前列的大将军何进，面色沉凝如铁，手中捧着一封加急奏疏，声音洪亮，却带着几分压抑的怒意：“陛下，据兖州刺史急报，玄华峰玄极门，私纳黄巾余孽数万！那些皆是张角残部，如今竟在玄极门境内开荒种地，俨然成了一方势力！”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响。几个老臣颤巍巍地抬起头，花白的胡须抖个不停：“放肆！简直是放肆！玄极门易枫，莫非是想效仿张角，聚众谋反不成？”“黄巾贼寇祸乱下，如今余孽未清，玄极门竟敢私藏，这是不把朝廷放在眼里！”“陛下，当速速下旨，命附近州郡调集兵马，围剿玄极门，诛杀易枫，以儆效尤！”嘈杂的议论声里，汉灵帝的脸色愈发难看。他死死攥着御座的扶手，指节泛白，眼神里满是惶恐与猜忌。黄巾之乱刚平，他好不容易才睡上几个安稳觉，此刻听闻又有人聚众，只觉头皮发麻，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易枫……他好大的胆子！未曾计较他的出身，他竟敢……敢私藏反贼！”何进眉头皱得更紧，沉声道：“陛下，那易枫实力深不可测，玄华峰地势险峻，易守难攻。若是贸然围剿，怕是会逼得那些黄巾余孽狗急跳墙，反倒再生祸乱。依臣之见，不如先遣使前往玄极门，召易枫入朝觐见，试探他的虚实。”“遣使？”太尉崔烈出列，躬身道，“大将军此言差矣！那易枫既敢私纳反贼，岂会乖乖入朝？依老臣之见，当晓谕下，削去易枫所有虚名，再命袁绍、曹操等诸侯，各率兵马，合围玄华峰！”殿内顿时分成两派，一派主战，力主围剿；一派主和，主张招安试探，吵得不可开交。御座上的汉灵帝被吵得心烦意乱，猛地一拍扶手，厉声道：“够了！”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汉灵帝喘着粗气，目光扫过阶下众臣，最终落在何进身上：“传朕旨意，遣光禄勋杨赐，携朕手谕，前往玄华峰。若易枫肯交出黄巾余孽，朕便既往不咎，还可加封他为玄都观主，掌下道教之事；若他执意不从……”到这里，汉灵帝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便命并州牧董卓，率西凉铁骑，即刻开赴玄华峰！朕倒要看看，他易枫的玄极门，能不能扛得住西凉铁骑的铁蹄！”“臣遵旨！”何进躬身领命。殿外，夜色渐浓，一轮残月隐在乌云之后，透出几分冰冷的光。消息像长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了洛阳城的大街巷，也传到了各路诸侯的耳郑冀州，袁绍的府邸内。袁绍把玩着手中的玉如意，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易枫……玄极门……私纳数万黄巾余孽，这是嫌自己命太长了？”身旁的谋士沮授躬身道：“主公，那易枫实力不俗，玄华峰更是宝地。若是朝廷真的围剿玄极门，主公不妨暗中出兵，届时无论是朝廷得胜，还是易枫翻盘，主公都能从中渔利。”袁绍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野心：“此言甚合我意。传令下去，命颜良、文丑，率五千精兵，暗中向兖州方向移动，静观其变。”兖州，曹操的军营。曹操看着手中的密信，沉吟半晌，忽然仰头大笑：“好一个易枫！好一个玄极门！乱世之中，竟有这般魄力，敢收留黄巾余孽，倒是个有趣的人。”身旁的郭嘉摇着羽扇，笑道：“主公，那易枫此举，看似鲁莽，实则是在收拢民心。黄巾余孽皆是百姓，易枫收留他们，便是得了民心。民心所向，便是大势所趋啊。”曹操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奉孝所言极是。传令下去，按兵不动。若是董卓真的出兵玄华峰，我们便坐山观虎斗。若是易枫能化险为夷……此人，倒值得结交一番。”千里之外的玄华峰，却依旧是一片安宁。易枫站在山巅，望着山下错落有致的茅屋，望着田间地头百姓们忙碌的身影，唇角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嫦娥站在他的身侧，手中捧着一盏桂花酿，目光温柔地落在他的身上。“朝廷的消息，怕是已经到了洛阳。”嫦娥轻声道。易枫接过桂花酿，浅酌一口，目光望向洛阳的方向，眸色深沉：“该来的，总会来。”他放下酒杯，转身看向嫦娥，唇角的笑意淡了几分，却多了一丝坚定：“玄华峰的百姓，我不会交出去。这乱世，已经苦了他们太久了。”嫦娥看着他，眼中满是认同，轻轻点零头：“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陪你。”山风吹过，卷起两饶衣袂，猎猎作响。远处的际，乌云开始汇聚，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紫宸殿内的喧哗尚未平息，忽有一须发皆白的老臣自百官列中踉跄出列，伏地叩首，声音带着颤巍巍的急切：“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这一嗓子喊得尖锐，瞬间压下了满殿的争执。汉灵帝本就烦躁，见此更是眉头紧锁，沉声道：“司徒大人，你这是何意？”被唤作司徒的杨赐，已是花甲之年，此刻额头抵着冰冷的金砖，脊背绷得笔直，声音却愈发恳切：“陛下可知，那玄华峰易枫，绝非张角之流的草莽反贼？此人乃是活了千年的在世高人，玄极门的根基，更是自秦朝时便已立下，传承至今，从未断绝！”“什么？”汉灵帝猛地从御座上前倾身体，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千年？秦朝便有的门派？”满殿文武亦是哗然，方才叫嚣着要围剿玄极门的太尉崔烈，脸色也变了变，却依旧梗着脖子道：“一派胡言！世上怎会有活千年之人？怕不是这易枫故弄玄虚，诓骗世人！”“非是诓骗！”杨赐猛地抬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声音掷地有声，“老臣曾于皇家秘阁翻阅古籍，其中有一卷《秦汉异闻录》，明确记载着——秦末下大乱，始皇帝陵中曾有不死尸出世，祸乱关中，彼时正是易枫出手，以玄门秘术镇压尸群，助沛公刘邦扫清西进障碍！”此言一出，满殿皆惊。“还有！”杨赐喘了口气，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句句都带着凿凿有据的力道，“汉武帝晚年深陷巫蛊之祸，朝野动荡，百姓流离，武帝斥为妖言惑众。武帝震怒之下，竟调数万精兵攻打玄华峰，欲将玄极门连根拔起！”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满殿噤若寒蝉的文武，继续道：“那一战，易枫未曾引一兵一卒，只随手拈了枚山间石子，掷于半空。那石子竟化作遮蔽日的巨型陨石，悬于汉军阵前，石身烈焰翻腾，险些将数万大军碾为齑粉！武帝见此神威，吓得魂飞魄散，这才罢兵求和，亲自下旨向易枫赔罪，此事被藏于皇家秘档，鲜少有人知晓！”“更别提光武皇帝刘秀起兵之时，王莽调集四十万大军，将昆阳围得水泄不通，汉军已是穷途末路！危急关头，正是易枫出手，引外陨石降，砸向王莽大军阵中，四十万兵马顷刻间溃不成军，尸横遍野，这才助刘秀大破王莽，奠定中兴汉室之基！”一桩桩，一件件，皆是尘封千年的秘辛，从杨赐口中道出，听得满殿文武瞠目结舌，连御座上的汉灵帝，都惊得半晌不出话来，手心里全是冷汗。“活了……千年……竟有如此通彻地之能……”汉灵帝喃喃自语，眼中的惶恐渐渐被深深的忌惮取代，“如此来，此人竟是历经秦汉两朝的神人？”“正是！”杨赐重重叩首，“陛下试想，张角不过是得了半部《太平要术》，便敢搅动下风云；而易枫手握传承千年的玄门秘术，能引陨石撼，若真要反，岂会等到今日？他收留黄巾余孽，怕是另有隐情，绝非谋反之心啊！”太尉崔烈脸色青白交加，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再也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是啊，能镇压不死尸、以一枚石子逼得汉武帝低头、凭陨石砸垮王莽四十万大军的人，岂是董卓的西凉铁骑能对付的？汉灵帝的脸色变幻不定，攥着扶手的手慢慢松开，眼中的狠厉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挥之不去的忌惮。他何尝不明白，若是真的逼急了此人，别西凉铁骑，怕是整个洛阳城，都要被外陨石夷为平地。殿内一片死寂，唯有烛火跳动的噼啪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何进眉头紧锁，沉吟片刻，出列躬身道：“陛下，司徒大人所言极是。那易枫既有如此通本事，确实不可贸然动兵。不如还是依臣之前所言，遣使前往玄极门，试探其心意。若能将此人拉拢为朝廷所用，岂不是胜过兵戎相见？”汉灵帝沉默良久，终是长叹一声，瘫坐在御座上，声音带着几分疲惫：“也罢……便依你所言。杨赐，朕命你为正使，即刻前往玄华峰，见那易枫。切记，不可失礼，亦不可示弱。”“臣遵旨！”杨赐松了口气，缓缓从地上站起，脊背却依旧佝偻着。殿外的残月，不知何时已冲破乌云，清冷的月光洒在宫墙上，映出一片斑驳的暗影。满殿文武散去之时，皆是神色凝重。无人再提围剿二字，唯有关于易枫引陨石撼的千年秘辛，在洛阳城的夜色中，悄然流传开来。而远在千里之外的玄华峰，易枫似是有所感应，抬头望了一眼洛阳的方向，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嫦娥轻声问道：“朝廷那边，怕是不会轻易罢休吧？”易枫收回目光，看向山下炊烟袅袅的村落，声音平静无波：“千年以来，他们总是这般，忌惮着，又想利用着。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风过山林，卷起阵阵松涛，像是在诉着千年的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