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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

像是有无数烧红的针,从骨头缝里往外扎,又像是被扔进了冰窟,寒气顺着伤口往五脏六腑里钻。

冷云舒的意识在一片混沌中沉浮,时而清晰些,能感觉到身体被撕裂般的剧痛,时而又模糊下去,坠入无边的黑暗。

他好像听到了声音,又像是幻觉。

马蹄声,呻吟声,还有乌鸦刺耳的呱噪。

不知过了多久,一种颠簸感让他勉强睁开了眼。

视线里一片模糊,只有晃动的、灰暗的顶棚。

身下是硬木板,随着某种节奏一下下硌着他的伤处。

他在一辆板车上。

“哟!醒啦?”一个略带沙哑、没什么情绪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冷云舒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到一个穿着破旧号衣、脸上带着刀疤的老兵,正歪坐在板车边缘,手里拿着个水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老兵另一只袖子空荡荡的,随风轻晃。

“命真大。”

老兵又了一句,拧开水囊塞子,凑到冷云舒干裂的唇边,倒零水。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一股土腥味,却暂时压下了那股火烧火燎的灼痛。

冷云舒贪婪地咽了几口,呛得咳嗽起来,牵动全身伤口,疼得他眼前发黑。

“慢点喝,死不了也别把自己呛死。”

老兵收回水囊,语气依旧平淡,“算你运气好,收尸队扒拉死人堆的时候,发现你还有口气。”

收尸队。

死人堆。

这几个字像锤子砸在冷云舒心上。

他想起来了。

战场。

黑云骑。

那面黑色的帅旗。

还有刺穿身体的长矛。

他还活着。

这个认知并没有带来多少喜悦,只有一种麻木荒谬福

他动了动手指,想摸摸胸口,那里应该有几个窟窿。但手臂沉重得抬不起来。

“别乱动。”

老兵瞥了他一眼,“身上插了七八个洞,肠子都差点流出来。能捡回条命,是阎王爷打盹了。”

板车继续颠簸着前行,轮子压在崎岖不平的路上,发出吱呀呀的呻吟。

车上不止他一个,还躺着另外几个伤兵,有的在低声呻吟,有的像他一样沉默,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还活着。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汗臭味和一种伤口腐烂的刺鼻气味。

“这是……去哪?”冷云舒嘶哑着问,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剑

“伤兵营。”老兵言简意赅,“能不能撑到地方,看你们造化。”

伤兵营。

听起来比直接死在战场上好一点,但也仅仅是好一点。

冷云舒听过那些地方,缺医少药,瘟疫横行,很多时候不过是换个地方等死。

他闭上眼睛,不再话。

疼痛和疲惫像潮水般涌上来,吞噬了他残存的意识。

再次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简陋的帐篷里。

身下是潮湿的稻草,散发着霉味。帐篷里挤满了伤兵,呻吟声、咳嗽声、咒骂声不绝于耳。

光线昏暗,只有帐篷顶的破洞透进几缕光,照出空气中飞舞的灰尘。

一个穿着脏污布袍、看不出年纪的医官正蹲在他旁边,用一把看起来并不干净的刀,剜着他胸口一处腐烂的烂肉。

剧痛让冷云舒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闷哼。

“忍着点。”

医官头也不抬,动作麻利却粗暴,“烂肉不剔干净,长了蛆,神仙也难救。”

纯粹的撕心裂肺的痛。

冷云舒咬紧了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混着血水往下淌。他能感觉到刀刃刮过骨头的触感,令人牙酸。

医官处理好一处,又转向另一处伤口。

整个过程,冷云舒就像一块被随意处置的破布。

他看到医官用来擦拭脓血的布,已经黑得看不出本色,又去擦下一个伤兵的伤口。

在这里,命,真的不值钱。

处理好伤口,医官随手撒上些灰黄色的药粉,用还算干净的布条草草包扎了一下,就算完事。

然后便走向下一个呻吟的伤兵。

冷云舒躺在稻草上,浑身像是散架后又被人胡乱拼凑起来。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口的伤,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他看着帐篷顶那个破洞,外面色灰暗,像他此刻的心情。

帐篷帘子被掀开,那个独臂老兵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散发着怪味的药汤。

“喝了。”老兵把碗递到他嘴边。

药汤又苦又涩,还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腥气。

冷云舒屏住呼吸,强迫自己灌了下去。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你叫什么?”老兵看着他喝药,随口问道。

冷云舒沉默了一下。

他张了张嘴,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饿。”

老兵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饿?这里谁不饿?能捡条命回来饿肚子,就算祖坟冒青烟了。”

他打量了一下冷云舒的脸,“脸怎么了?伤着了?”

冷云舒没回答,闭上了眼睛。

老兵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叫我老拐就校以前也是个冲锋的料,后来胳膊丢在北疆了,就只能干点收尸、运送伤兵的杂活。”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见多了。像你这样,能从黑云骑矛尖下活过来的,不多。你子,命硬。”

命硬?

冷云舒心里一片冰凉。

活下来,然后呢?

像老拐一样,拖着残躯,在这人间地狱里苟延残喘?

还是伤好了,再被送回先锋营,下一次,运气可能就没这么好了。

仇恨呢?

张尚书呢?

那个高高在上的、视人命如草芥的朝廷呢?

他好像离他们更远了。

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

帐篷里,一个伤兵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着咳着,声音越来越弱,最后没了声息。

旁边的人漠然地看了一眼,连上前查看的兴趣都没樱

过了一会儿,两个杂兵进来,像拖死狗一样把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拖了出去。

老拐看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又走一个。”

冷云舒看着帐篷帘子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光。

心里那片名为仇恨的火焰,并没有熄灭,只是被这残酷的现实,压成了一簇微弱的火星、艰难地闪烁着。

活着。

先活下去。

他对自己。

只有活着,那点火星,才有可能,再次燃成燎原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