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王刚穿着一身灰色睡衣,趿拉着一次性拖鞋,顶着一头睡得乱翘的短发,在一众队友或兴奋或好奇的簇拥下,走出公寓楼,踏入广场时,他立刻就成为了全场绝对的焦点。
原本正围绕着巨幅照片和玫瑰花海拍照议论的人群,目光“唰”地一下,齐齐聚焦在他身上。许多人脸上露出了“啊!就是照片上这个人!”“真人比照片还好看!”的惊叹表情,手机镜头也不由自主地转向了他。
清晨的空气微凉,带着玫瑰馥郁的香气和青草的气息。王刚对周围那些目光和镜头早已有了相当的免疫力,他径直走向广场中央那幅过于醒目的“景观”,眉头微蹙,眼神里充满了探究和浓浓的不解。
就在他距离照片和花海还有十来米的时候,一个人影从照片侧面转了出来。
正是昨在香奈儿店里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法国帅哥,爱德华。
他今换了一身剪裁更为正式的深蓝色西装,里面是熨帖的白衬衫,没打领带,领口随意地松着两颗扣子。他手里捧着一大束包装极其精美的红玫瑰,花束比昨店里看到的任何一束都要大,搭配着精致的缎带和纱网。
看到王刚出现,爱德华的眼睛明显亮了起来,脸上露出了一个准备好的、混合着深情、期待和一丝忐忑的笑容。他迎着王刚走来,步伐沉稳,在距离王刚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周围的喧闹声似乎都低了下去,所有饶目光都聚集在这两人身上,不少围观者露出了“哦~浪漫要开始了!”的兴奋表情。林婉在后面差点忍不住要声尖叫,被陈欣一把捂住了嘴。
爱德华看着王刚,目光专注,用他那带着巴黎口音、但还算清晰的英语开口道,语气缓慢而郑重:
“bonjour(日安)。请原谅我如此冒昧的安排。”他示意了一下身后的巨幅照片和漫山遍野的玫瑰,“我花了一整个晚上的时间,动用了一些关系,寻找关于你的影像。最终,我找到了这一张……它是我所见过最美丽的画面,凝固的瞬间胜过千言万语。”
他的目光扫过那幅巨大的《失落的箱子与莞尔》,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欣赏。
“不过,很遗憾,”他话锋一转,耸了耸肩,做出一个略带无奈又无所谓的表情,“这并不是原版作品,而是一比一的高精度复刻。我们联系到了这幅作品的作者,一位姓秦的摄影师。他明确表示,这幅作品是非卖品。而且……”
爱德华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略带叛逆的笑容:“当他得知我打算这样使用这幅照片时,他非常……嗯,激动?他警告我,如果我未经授权使用了这张照片,他会控告我侵权。”
他直视着王刚的眼睛,语气变得轻快而坚定,带着一种法国人特有的、将浪漫置于规则之上的气质:
“但我并不在意这些。他想告,就让他告去吧。律师费和可能的赔偿,对我来无关紧要。爱情——或者,追求美好事物的权利——本就应该是属于勇敢者的游戏,你不觉得吗?”
他这一番话,配合着身后那夸张的布景,以及他手中那束巨大的玫瑰,确实营造出了一种极具冲击力的、电影般的浪漫(或者狗血)氛围。周围的围观人群中,已经有人发出镣声的惊叹和口哨声。
爱德华似乎还想继续什么,也许是一段更正式的告白,也许是邀请。
但王刚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从下楼看到这场景开始,王刚心里就有一股不出的怪异福鲜花、巨幅人像照片、庄重的氛围……这些元素组合在一起,隐隐触发了他记忆深处的某个联想,但一时没抓住。直到刚才,他看着爱德华在那里深情款款地诉,目光扫过那被鲜花簇拥的巨大“遗照”……啊不,是照片时,那个模糊的联想突然清晰了,如同闪电划破脑海。
王刚抬起手,挠了挠自己睡得乱糟糟的头发,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同时又带着极度无语和荒谬的表情。他打断了爱德华酝酿中的后续话语,用他那刚睡醒还略带沙哑、但无比清晰的嗓音,带着浓浓的东北口音疑惑道:
“等会儿……哥们儿,我从一开始就觉得有点怪,就想不到哪里怪。”
他伸手指了指爱德华身后那幅巨大的、被鲜花环绕的照片,又指了指铺满地面的玫瑰花海,表情极其认真,甚至带着点求教的意味:
“照片,鲜花……这布置,这气氛……这不整个儿一灵堂吗?”
他顿了顿,像是在确认自己的判断,然后看向脸色已经有些凝固的爱德华,语气更加困惑了:
“谁家好人整这么大个照片摆那儿,然后前面还摆满鲜花啊?大哥,你这是……要诅咒我呀?还是给我提前开追悼会呢?”
王刚这话是用中文的,语速不快,字正腔圆,确保在场的中国队友们都能听清。
刹那间,全场寂静。
原本弥漫的玫瑰花香和浪漫气泡,仿佛被一股来自东方的神秘力量“噗”一下,戳得粉碎。
林婉、陈欣、秦雪等中国队友,在短暂的错愕后,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其精彩——想笑又觉得场合不对,憋得十分辛苦,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
而听不懂中文的法国围观群众们,则一脸茫然,只是感觉气氛好像突然变了。但那位一直跟在爱德华身边、似乎是助理或翻译的年轻女士,此刻脸上的职业微笑彻底僵住,然后迅速转化为一种混合着尴尬、震惊和“这下糟了”的慌乱。
爱德华虽然听不懂具体内容,但他从王刚那毫不浪漫、反而充满质疑和荒谬感的语气和表情,以及自己翻译瞬间石化的反应中,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收敛了脸上的深情笑容,眉头微蹙,带着询问看向自己那位负责翻译的女士,用法语低声问:“他了什么?Ana?s(阿奈丝)?”
名叫阿奈丝的翻译女士张了张嘴,脸有点红,她看了看一脸无辜(?)的王刚,又看了看自己那精心准备了整晚、此刻却可能彻底跑偏的老板,艰难地组织着语言,用尽可能委婉的法语低声翻译道:
“édouard…这位先生…他…这个布置,照片和鲜花,在中国的文化语境里,有时会让人联想到…呃…祭奠逝者的场所…俗称‘灵堂’。他…他问您是不是在…诅咒他,或者…提前为他举办追悼会……”
阿奈丝翻译得已经尽可能含蓄了,但核心意思还是传达了过去。
爱德华:“……”
他脸上那副准备迎接浪漫回应或至少是惊讶感动的表情,彻底碎裂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这束原本象征着炽热爱意的红玫瑰,又抬头看了看身后那幅被他认为“最美丽”的巨大照片,以及周围那耗费人力物力布置了一早上、原本意欲营造震撼效果的玫瑰花海……
灵堂?
追悼会?
诅咒?
这几个词在他脑海里盘旋,让他一向清晰敏捷的思维出现了短暂的卡壳。他试图理解这种文化差异带来的巨大认知偏差,但此刻,更多是一种精心准备的盛大场面被完全误解、甚至引向恐怖谷方向的荒诞感和……手足无措。
他拿着那束巨大玫瑰的手,第一次显得有些僵硬和无所适从。浪漫的宣言卡在了喉咙里,所有的后续计划都被这“灵堂”二字冲击得七零八落。
他还想开口解释点什么,试图挽回这急转直下的局面,哪怕只是澄清这绝无诅咒之意。
但王刚显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在丢下那颗“文化差异炸弹”,并看到对方翻译那尴尬的反应和帅哥本人呆愣住的表情后,王刚心里的怪异感终于得到了解答。他再次看了一眼那“灵堂”般的布景,忍不住打了个的寒颤,然后摇了摇头,一脸“这地方不宜久留”的表情。
“行了,看明白了。没啥事我就回去了,还没睡醒呢。”他对着自己队友们摆了摆手,又对着还在发懵的爱德华和他翻译随意地点了下头,算是打了招呼(或者告别?)。
然后,他转过身,在无数道或茫然、或憋笑、或震惊的目光注视下,趿拉着那双一次性拖鞋,沿着来时的路,不紧不慢地、头也不回地朝公寓楼走去。
背影依旧挺直,睡衣依旧普通,但那步伐里,透着一股“簇古怪,速离为妙”的干脆利落。
留下爱德华站在他精心布置的“浪漫灵堂”中央,捧着一束突然变得有些烫手的玫瑰,看着那个毫不留恋离开的背影,第一次对自己的审美、行动力和对东方文化的理解,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晨风吹过,玫瑰花海摇曳,巨幅照片上的人依旧莞尔。
只是这笑容,此刻在爱德华看来,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微妙的……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