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刀!”,中气十足,带着一种奇特的、斩钉截铁的韵律感,通过麦克风放大,在略显喧闹的餐馆里劈开了一道口子。
紧接着,“怒斩雪翼雕——”,依然是那低沉磁性的东北腔,但音调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宣言般的铿锵,尾音拖长,在空气中嗡嗡震颤。
餐馆里瞬间安静了那么零点几秒。
所有的刀叉声、谈笑声、酒杯碰撞声,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无论是本地食客还是各国游客,脸上都浮现出一种极其统一的茫然——不是语言不通的那种茫然,而是“我听到了什么?这旋律?这节奏?这表达方式?”的认知层面的冲击。
王刚却完全进入了状态。既然开了头,后面就顺了。他无视了台下那瞬间的寂静(或者,把这寂静当成了期待的专注),微微眯起眼,身体随着自己喊出的节奏轻轻晃动,一手虚扶麦克风架,另一只手甚至随着词句的力度在空中虚划。
“山!豪迈冲云霄——!”
“火!翻腾再燃烧——!”
“我!……”
唱到“我”字时,他气息一沉,声音陡然变得更加浑厚有力,仿佛真有一股豪气要冲破屋顶。虽然穿着的是飘逸的马面裙,但那股子从丹田往上顶的劲儿,愣是让他站出了几分沙场点兵的架势。
台下的观众们,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和茫然之后,某种奇异的化学反应开始发生。
虽然99%的人完全听不懂歌词(即便有零星懂中文的,恐怕也难理解“雪翼雕”是啥),但他们捕捉到了那强劲的、重复的、充满原始力量感的节奏,感受到了那声音里毫不掩饰的、近乎粗粝的情绪张力,以及表演者那种完全沉浸、自信爆棚的状态。
这和他们习惯的音乐——无论是浪漫的香颂、激昂的摇滚、还是律动的电子——都截然不同。这是一种陌生的、直给的情绪输出,不讲旋律优美,只求气势磅礴。
而人类对节奏和直白情绪的反应,有时候是共通的。
不知是谁先跟着那强有力的节奏,用拳头轻轻捶了一下桌面。
“砰!”
接着,旁边一桌的年轻人们也加入了,用刀叉敲击盘子边缘。
“叮!叮!”
更多的人开始用脚踩地,用手掌拍打大腿或桌面。
“咚!啪!咚!啪!”
简单的节拍,渐渐跟上了王刚喊麦的鼓点。脸上的茫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和参与福尤其当王刚喊到高潮部分,音调越来越高,气势越来越足,手臂挥舞的幅度也越来越大时,那种极具感染力的、近乎“蛮横”的舞台表现力,彻底点燃了现场。
“好!!”
“bravo!!”
“Allez! Allez!(加油!加油!)”
听不懂歌词?没关系!气氛到了就是正义!
当王刚用尽力气吼出最后一句,以一个干脆利落的收势结束表演,微微气喘地站定时,整个“Le Repaire du Gaulois”餐馆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欢乐炸弹。
“哗——!!!!”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热烈、持久、几乎带着狂热意味的掌声、口哨声、跺脚声、呐喊声轰然爆发,瞬间淹没了所樱许多客人激动地站了起来,用力鼓掌,脸涨得通红,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Encore! Encore!(安可!安可!)”
“Encore!”
安可的喊声从各个角落响起,迅速连成一片。老板在吧台后面笑得胡子都在抖,也跟着人群一起大喊“Encore!”,还用力捶打着吧台面。
王刚站在的表演区中央,被这山呼海啸般的反响弄得有点发懵。他预想过冷场,预想过礼貌性掌声,但真没料到会是这种……近乎狂热的反应。他抬手抹了把并不存在的汗(主要是心理上的),看着台下那一张张激动陌生的面孔,听着耳中轰鸣的“安可”声,一种混合着荒诞、得意和一点点不好意思的情绪涌了上来。
他对着台下兴奋的人群,咧开嘴,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带着点不好意思却又掩不住开心的笑容,然后双手合十,对着各个方向连连鞠躬,嘴里用中文着“谢谢,谢谢大家!”,也不管人家听不听得懂。
又鞠了几个躬,他赶紧转身,逃也似的溜下了表演区,快步走回自己的座位。身后,“安可”的呼声还持续了好一会儿,才在老板出面安抚和下一首背景音乐响起后渐渐平息。
一屁股坐回椅子上,王刚拿起自己那杯啤酒,咕咚灌了一大口,长长舒了口气。放下杯子,他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和兴奋,眼睛亮晶晶的,对着同伴们,用一种混合着难以置信和洋洋得意的语气道:
“可以啊!这法国人民……还是很懂艺术的嘛!你看这反响!这安可喊得!”
桌上静默了两秒。
然后,林婉第一个没绷住,她一手捂着脸,一手指着王刚,笑得肩膀直抖,话都不利索:“刚……刚子哥……我……我怀疑他们根本就没搞明白你在干什么!”
陈欣也忍俊不禁,温柔地补刀:“我觉得他们可能把你那套……独特的表演,当成某种极其前卫的、充满力量感的…嗯…声音艺术或者行为艺术了。”
胡瀚直接一巴掌拍在王刚背上,哈哈大笑:“哲哥你就直接‘虽然不知道你在搞啥但感觉很厉害’就完了!要我,刚子你往那儿一戳,开了腔,对他们来那就是‘活儿’!甭管是啥活儿,是活儿就行!”
秦雪笑着摇头总结:“反正,掌声是实实在在的,安可也是实实在在的。王刚,你这‘艺术’,征服了巴黎左岸一家餐馆。”
苏念轻轻抿了口酒,看了王刚一眼,唇角微弯,低声道:“效果拔群。”
孙薇薇和翻译雯也在一旁偷笑。摄像大哥老张早就笑得见牙不见眼,声跟旁边的周教授:“这期节目播出去,收视率又得炸。”
王刚被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得,脸上的得意慢慢变成了哭笑不得。他仔细一琢磨,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这帮老外,估计纯属看热闹不嫌事大,被他那套不管不鼓架势和热闹的节奏带嗨了。
“行吧,”他摸了摸鼻子,“管他懂不懂,开心就校反正咱们的‘免单挑战’……这算是超额完成了吧?”
话音刚落,那位大胡子老板就满脸红光地端着一个木质托盘走了过来,托盘上放着好几杯晶莹剔透的、点缀着柠檬片的消化酒(digestif)。
“朋友们!朋友们!”老板声音洪亮,英语得热情洋溢,“太精彩了!今晚的表演太精彩了!我的店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这么开心的夜晚了!”他把消化酒一杯杯分给大家,“我话算话!你们这一桌,今晚全部免单!我请客!”
“哇!!!”众人欢呼起来,虽然不差这顿饭钱,但这种靠“才艺”赢来的免费大餐,感觉格外香甜。
“还有,”老板搓着手,眼睛在王刚身上尤其多停了几秒,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欣赏和好奇,“我能……我能和你们,尤其是这位令人难忘的‘艺术家’先生,合一张影吗?我想把照片挂在店里!这一定会成为我们店的新传统,新故事!”
这个要求自然没人拒绝。
大家嘻嘻哈哈地起身,以长桌和后面粗犷的砖墙为背景站好。老板站在最中间,左手揽着胡瀚(因为胡瀚最热情),右手边就是王刚。其他人错落站在周围,脸上都洋溢着轻松愉快的笑容。
老板专门叫来一个服务生帮忙拍照。服务生举起手机,“三、二、一——”
“cheers!!”大家举着手中的消化酒,齐声喊道,笑容在镜头里定格。
照片里,有壮实豪爽的法国老板,有活泼搞怪的年轻人们,有温婉微笑的女士,有斯文腼腆的男士,还有那个站在老板身边、穿着黛蓝马面裙、笑得一脸灿烂又带着点“我可太牛了”般得意的王刚。背景是杯盘狼藉却充满生活气息的餐桌,和那些好奇张望的其他食客。
一张充满了异国邂逅、文化碰撞、欢乐与烟火气的合影。
离开餐馆时,老板一直送到门口,用力握着秦雪和王刚的手摇个不停,反复着“一定要再来!随时欢迎!”。夜风微凉,吹在因为兴奋和饱食而发烫的脸上,格外舒服。
走在回住处的路上,大家还在回味刚才的种种,笑声时不时爆发出来。王刚走在人群中,听着同伴们的谈笑,感受着胃里美食的满足和心中那点的、荒诞的成就感,觉得这个巴黎的夜晚,似乎比想象中还要有趣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