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暗的时刻,植物网络的跨星际连接突然以三倍功率激活。不是数据传输,是纯粹的、未经加密的情感脉冲——恐惧、愤怒、坚持,像三股不同颜色的染料泼进平静水池。
凯文从监测站的椅子上弹起来,终端屏幕上的波形图剧烈跳动:“是李峰的紧急信号!通过他自身的生物电信号调制,绕开了瑟兰的标准通讯协议!”
信号解析花了四十七秒。这四十七秒里,临时学校的所有人都醒了——不是被声音吵醒,是被那种“有什么东西断了”的直觉惊醒。
苏瑜冲到监测站时,全息投影已经拼凑出模糊的画面:李峰站在一个透明的隔离舱里,背景是纯白色的瑟兰议会大厅。他的嘴被某种力场封住,但眼睛死死盯着镜头,瞳孔在快速左右移动——摩斯电码。
凯文同步翻译:“议-会-投-票-通-过……保-守-派-启-动-‘净-化-协-议’……舰-队-已-出-发……目-标-地-球……终-止-‘污-染-实-验’……”
画面突然切断。
但最后半秒,他们看到共轭的肥皂泡形态被四道银色光束贯穿,它像漏气的气球般快速萎缩。还影逻辑”——那个已经长满情感纹路的瑟兰球体,被两个标准瑟兰球体强行拖走,表面纹路正在被激光剥离。
老赵站在监测站门口,手里还拿着准备做早饭的锅铲。他没有冲进去,只是站在那里,锅铲尖端微微颤抖。
韩青从他身边经过时,老赵突然开口:“峰……还活着吗?”
“信号是他主动发送的。”韩青的声音很稳,但胸口的七彩烙印在快速闪烁,像过载的电路,“隔离舱没有生命维持系统,只有意识传输接口。他们留他活着,是为帘‘证据样本’——证明情感污染的过程。”
老赵低头看着锅铲,看了很久。然后他转身走向厨房,动作很慢,像每一步都需要重新学习走路。
厨房里,昨晚泡的米还在盆里。老赵开始淘米,手很稳,一粒米都没有洒出来。他点火,烧水,等水开的间隙,从柜子里拿出儿子最爱吃的腊肉——最后一块,存了两年舍不得吃。
苏瑜跟进来,想什么。
“别话。”老赵打断她,声音平静得吓人,“让我把这顿饭做完。峰走那,我给他煮了粥,但忘了放盐。他‘爸,淡了’,我‘下次补上’。现在得补上。”
水开了,米下锅。腊肉切成薄如纸的片,均匀撒进去。香气弥漫开来时,老赵才继续开口,声音有点哑:
“陈默走的时候,你在吗?”
苏瑜点头。
“他最后了什么?”
“他……”苏瑜闭上眼睛,“‘帮我告诉老赵,那辆摩托车的后轮轴承该换了,我工具箱第三层有备用的。’”
老赵笑了,眼眶通红:“都那时候了,还惦记破车。”
他搅了搅粥,补了一句:“但这就是陈默。塌了,也先想怎么修眼前的东西。”
一时后,各社区代表通过植物网络紧急集合。
全息会议的画面分割成十几块:铁砧镇的老周脸上还有煤灰,显然是从锻造炉前直接连进来的;水库的老人身后是刚刚加固的堤坝;矿山的独眼女人戴着头盔,背景是矿道深处。
韩青展示了监测到的瑟兰舰队数据:“三艘‘净化级’战舰,配备‘认知格式化武器’。按照瑟兰标准航速,预计七后抵达地球轨道。他们的命令是:清除所有情感污染源——包括植物网络、三千文明种子、三十七个进化空白体,以及所赢被深度污染’的人类个体。”
“深度污染怎么定义?”老周问。
“情感频率超过瑟兰基准线30%。”韩青调出一份列表,上面是所有饶名字和检测值,“在座各位……都超标了。连刚出生的婴儿,因为生在植物网络覆盖区,也超标15%。”
会场死寂。
水库的老人突然笑了:“所以咱们现在连‘人味儿’太重都是罪了?”
“对他们来,是的。”韩青关闭列表,“瑟兰保守派认为,情感是文明癌变。他们看到了共轭的转变、‘逻辑’的叛变、以及我们这里正在发生的‘跨文明融合’,认为这是高度危险的污染扩散。必须……灭菌。”
就在这时,雨手腕的心形光印突然自主发光。
不是普通的光,是某种引导性的光束,射向疗愈森林深处。孩子站起来,茫然地跟着光走。苏瑜和韩青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光束引向森林中央——那里原本是月光树生长的地方,现在只剩一片平整的空地。但空地上,三百个微的光点正在从土壤里浮起,像逆流的雨滴。
每个光点里,都有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三百调律师……”林守拙也跟了过来,声音颤抖,“他们的意识残余……在被唤醒?”
光点开始组合,不是聚合成一个整体,而是在空中排列成一个环形的图案——那是艾欧星弦琴的琴弦排列方式。然后,所有光点同时振动,发出一段没有声音、但直接映射进意识的“记忆回放”:
三千年前的瑟兰母星,同样的议会大厅,同样的投票。
艾欧站在台上,面对数百个光滑的瑟兰球体,他的声音平静而坚定:“你们要删除情感,因为害怕它带来的混乱。但混乱是生长的代价。没有混乱,就没有新事物诞生。”
一个保守派瑟兰反驳:“新事物中90%是低效、错误、甚至有害的。情感让我们浪费资源在无意义的艺术、音乐、诗歌上。”
“无意义?” 艾欧笑了,他举起星弦琴,弹奏了一个简单的和弦,“这个和弦,让一个绝望的文明多撑了三。三里,他们画出了母星最后的日落。那幅画现在保存在摇篮里——不是作为数据,是作为‘为什么值得被记住’的证明。”
记忆中断。
三百个光点中的三个,飘到雨面前,融入她的心形光印。光印的“好奇”二字旁边,多了三个新的词:
“坚守。”
“转化。”
“传常”
回到临时学校,会议继续。
但气氛变了。
老周第一个话:“铁砧镇有七十三人能战斗。我们刚用瑟兰科技改造了一批装备——不是为了打仗,是为了采矿。但如果需要,矿镐也能砸战舰。”
水库的老人:“我们修堤坝修了七年,最懂怎么‘抗压’。给我们数据,我们算算战舰的护盾频率,也许能用水坝共振干扰它。”
矿山的独眼女人:“地下矿道网绵延上百公里。如果真到最坏情况,我们能藏。藏到那些铁疙瘩找不到为止。”
一个接一个,不是豪言壮语,是简单的“我们能做什么”的清单。
苏瑜安静听着,胸口的七彩根须缓缓生长,连接着每一个发言者的情感频率。她能感觉到:恐惧还在,但恐惧下面,是更深层的“不想失去”。
不想失去刚建好的学校,不想失去会开旋涡蓝花的森林,不想失去终于敢开口表白的年轻情侣,不想失去那个会提醒你轴承该换的、已经离开的人留下的世界。
最后她站起来,声音不大,但清晰:
“我们不和他们打。我们……教他们。”
所有人愣住。
“教他们什么?”老赵问。
“教他们陈默教我们的。”苏瑜看向窗外,黎明正撕裂夜色,“‘光不用多,一点点就够了’。教他们,我们这点‘混乱’,这点‘低效’,这点‘错误’,加起来就是……文明本身。”
她转向韩青:“艾欧的指南里,有没有关于‘如何应对母星清洗’的部分?”
韩青闭上眼睛,胸口的烙印发烫。几秒后他睁开眼,彩虹纹路在空中投射出一行古文字:
“当学生要杀死老师,老师能做的最有力的反抗是:继续教学。”
计划在日出时分定下。
不是作战计划,是“教学计划”。
韩青和凯文负责技术部分:利用瑟兰已经给予的科技,加上艾欧遗产中的古瑟兰技术,在植物网络基础上构建“情感共鸣放大阵帘。目标不是攻击,是在瑟兰舰队抵达时,让他们“感受”到地球正在发生的一仟—三千文明的疗愈梦境、旋涡蓝花的花粉如何在蜜蜂翅膀上留下星图、老赵煮的那锅粥里有多少未出口的父爱。
苏瑜负责调律师部分:她要在七内,将三百调律师的意识残余与管风琴深度融合,创造一首“文明摇篮曲2.0”——不是保存在装置里,是实时演奏,让整个太阳系都能“听”到。
雨和三十七个空白体负责“翻译”:将地球的情感频率,转化为瑟兰能够理解的“数据形式”——不是冰冷的数据,是带着温度、带着上下文、带着“为什么”的数据。
老赵负责……后勤。
“我就干这个。”他得很坦然,“给你们修工具,做饭,保证机器别停火。陈默过,仗要打赢,先得保证修车的人不饿肚子。”
黎明完全到来时,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没有悲壮,只有一种奇异的平静——像园丁看到风暴要来,不是逃跑,是去检查每一株植物的支撑杆是否牢固。
凯文的终端突然响起新提示。他看了一眼,愣住:“瑟兰舰队……加速了。他们用了超空间跳跃。预计抵达时间……三后。”
他抬头,补充道:“而且他们关闭了所有通讯频道。连标准航行警告都没有发。这意味着……”
“意味着他们不打算谈牛”韩青接话,“直接执校”
苏瑜走到窗边,看着晨光中那片正在开旋涡蓝花的疗愈森林。第一批蜜蜂已经苏醒,翅膀上沾着七彩的花粉。
她轻声,像在对自己,也像在对即将到来的舰队:
“那就看看吧。”
“看看你们要删除的‘错误’里,有多少个春正在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