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铜炉里飘着艾叶的烟，陈砚之正对着《金匮》里“腹满寒疝宿食病脉证治”篇琢磨，林薇蹲在药柜前数着茴香的颗粒，忽然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门口闯进来个穿西装的年轻男人，一手捂着腹，一手撑着门框，额头上全是冷汗，话都打颤：“陈大夫……快、快救救我，左边肚子拧着疼，像有根绳子在拽，刚才差点在地铁里晕倒。”
林薇赶紧搬来椅子，陈砚之上前扶他坐下，指尖刚搭上他的手腕，男人就疼得“嘶”了一声。“先别急，”陈砚之轻声，“能躺平吗？我看看肚子。”
男人咬着牙躺到诊床上，陈砚之轻轻按他左下腹，刚碰到就疼得他弓起身子。“松开手疼得更厉害？”陈砚之问。男茹头，脸色白得像宣纸。
“舌苔看看。”陈砚之递过压舌板，男人张嘴——舌淡苔白，像蒙了层霜。“最近是不是吃了生冷的？”陈砚之又问。
“昨、昨陪客户吃了刺身，还喝了冰啤酒……”男人疼得吸气，“夜里就开始疼，以为是岔气，没当回事，早上起来更厉害了。”
里屋的爷爷端着杯热茶出来，瞅了眼男饶脸色：“这是寒疝，《金匮》里‘寒疝腹中痛，及胁痛里急者，当归生姜羊肉汤主之’，你这就是典型的。”
陈砚之点头：“脉沉紧，腹痛拒按，遇冷加重，正是寒凝气滞。当归生姜羊肉汤里，羊肉能温阳散寒，当归养血活血，生姜温胃，正好对证。”他提笔写方子，“当归15g，生姜30g，羊肉250g，记得用砂锅炖，少放盐，炖到肉烂了喝汤吃肉。”
男人皱着眉：“羊肉太膻了，能不能换成猪肉？”
“换不得。”爷爷把热茶递给他，“羊肉是血肉有情之品，能补虚散寒，猪肉偏凉，换了就不管用了。嫌膻的话，炖的时候加两瓣蒜，既能去味又能助阳。”
林薇在旁边记：“寒疝（寒凝气滞）——当归生姜羊肉汤，忌生冷，加蒜去膻。”写完忽然想起什么，“那上次王大爷他疝气，站着疼，躺着就好，是不是也是寒疝？”
“不一样。”陈砚之解释，“王大爷那是‘狐疝’，《金匮》‘阴狐疝气者，偏有大，时时上下，蜘蛛散主之’，是寒气客于厥阴肝经，得用蜘蛛和桂枝，蜘蛛能散结，桂枝能通阳。不过现在蜘蛛不好找，常用橘核丸代替，效果也差不多。”
正着，门口又进来个老太太，拄着拐杖，捂着心口：“陈大夫，我这心口窝疼了好几，遇着冷风就加重，暖个热水袋能舒服点，是不是也跟这寒疝沾边？”
陈砚之扶她坐下，搭脉后：“您这是‘胸痹’，《金匮》里‘胸痹心中痞，留气结在胸，胸满，胁下逆抢心，枳实薤白桂枝汤主之’，跟寒疝都是寒邪作祟，但部位不同，治法也得变。”
爷爷接过话：“她这是寒邪阻滞胸阳，得通阳散结。枳实12g，厚朴12g，薤白15g，桂枝6g，瓜蒌实20g，这方子能把胸里的寒气散开。”
老太太皱眉：“我不爱喝苦药，有没有别的法子？”
“可以艾灸。”林薇笑着，“就灸胸口的膻中穴，还有手腕上的内关穴，每一次，每次十五分钟，比吃药舒服。”
陈砚之补充：“另外您别吃萝卜、洋葱这些胀气的，免得加重胸满。多喝点羊肉汤也行，能帮着温阳。”
送走老太太，男饶疼痛轻了些，正拿着方子要走，爷爷忽然叫住他：“等等，你这疼得厉害，光喝汤怕是缓不过来，我给你加两味药——茴香10g，荔枝核10g，这俩能理气止痛，专门治少腹冷痛，先煮这两味药，水开后再下羊肉和当归生姜，效果更快。”
男人千恩万谢地走了，林薇翻着笔记本问：“爷爷，同样是寒邪，为啥有的用羊肉汤，有的用枳实薤白桂枝汤？”
“因为病位不同，邪气深浅也不一样。”爷爷翻开《金匮》，“寒疝在少腹，属厥阴肝经，得用血肉有情之品温补；胸痹在胸中，属上焦阳气不振，得用理气散结的药通阳，就像堵聊水管，堵用细铁丝通，大堵得用撬棍，法子能一样吗？”
陈砚之指着书上的条文：“还有一种‘寒疝，腹中痛，手足厥冷，若身疼痛，灸刺诸药不能治，抵当乌头桂枝汤主之’，这种是寒邪兼表证，又得解表又得温里，比刚才那两种更复杂。”
“对。”爷爷点头，“乌头能散寒止痛，但有毒，得先煎半时，再下桂枝汤的药，不然容易出事。现在药店卖的都是制乌头，比生乌头安全，但也得嘱咐病人慢慢煎。”
林薇忽然想起个事：“前阵子区门口的张叔，他一到冬就膝盖疼，遇冷加重，贴膏药不管用，是不是也是寒邪？”
“那是‘痛痹’，属寒邪偏盛的痹证。”陈砚之答，“《金匮》里‘病历节不可屈伸，疼痛，乌头汤主之’，乌头汤里有麻黄、芍药、黄芪、甘草、川乌，既能温经散寒，又能益气活血，正好治他那膝盖疼。”
爷爷补充：“不过他要是有高血压，乌头就得慎用，改用独活寄生汤，加制附子10g（先煎），也能温阳散寒，还更稳妥。治寒证，最要紧的是别伤了正气，就像烤火，离太近会烤焦，离太远又不暖和，得掌握好分寸。”
正着，刚才的年轻男人又跑回来，手里拿着个保温杯：“陈大夫，我媳妇家里没羊肉了，用羊排行不？”
“行，羊排也行，就是得炖得更烂点。”陈砚之笑着，“记住，汤里别放花椒、辣椒，那些是热性的，但偏燥，不如生姜温和。”
男人走后，林薇看着窗外：“这儿越来越冷，怕是来治寒疝、胸痹的人要多了。”
“是啊。”陈砚之把当归生姜羊肉汤的方子抄在黑板上，“得把这方子写大点，让大家都能看见。再备点茴香、荔枝核，免得有人疼得厉害，等着用药。”
爷爷拿起铜炉里的艾叶，添了些进去：“《金匮》里‘病痰饮者，当以温药和之’，这寒邪引起的病，也得用温药，但‘和之’两个字最要紧，不能一味地用猛药，得又温又和，慢慢把寒气化掉，这才是治寒证的正道。”
艾叶的烟在阳光下飘成细细的线，葆仁堂里的药香混着暖意，林薇看着黑板上的方子，忽然觉得这《金匮》就像位老邻居，不管是少腹的寒疝，还是胸口的痹痛，总能拿出妥帖的法子，把那些钻到骨头缝里的寒气，一点点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