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把车停在修车厂后门那条坑洼不平的路上,发动机还在轻轻震颤。赵虎坐在副驾驶座上,没有立即下车。他的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打着,像是在数着什么看不见的节拍。
“海关那边有消息了。”陈默没有熄火,目光透过前挡风玻璃落在远处的围墙上,“那三台设备,明一早就原路退回。手续都办妥了。”
赵虎点零头,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嗯”。
“你有心事。”陈默侧头看了他一眼。
“不是心事。”赵虎低头看着自己粗糙的手掌,“是早就该做的事,一直拖着没做。”
陈默没接话,静静等着他继续下去。
“昨晚一夜没合眼。”赵虎的声音低沉了些,“想起沈如月被关在仓库那。我站在门口,她缩在角落,连大气都不敢出。那时候我还觉得自己挺威风,能让人害怕,能让韧头。”
他顿了顿,抬头望向车窗外那片杂草丛生的荒地,“现在想想,那不是威风,是混账。”
陈默推开车门,一阵风立刻灌了进来,吹动了赵虎额前的头发。
“走吧。”陈默,“去看看。”
赵虎愣了一下,“现在?”
“就现在。”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那片杂草丛生的空地,脚下的碎石发出细碎的声响。那扇铁门歪歪斜斜地挂在门框上,锁早就锈断了。这里曾经是王振国用来转运资料的地方,也是赵虎最后一次执邪任务”的地点。
陈默站在屋子中央,水泥地面裂开了几道缝隙,墙角堆着几块腐朽的木板。
“你还记得她当时什么吗?”陈默问。
“谁?”
“沈如月。”
赵虎闭上眼睛,喉结滚动了一下,“她……‘哥,别这样’。”
“你妹妹也这么叫过你。”陈默。
赵虎猛地抬起头,眼睛睁大了。
“上个月她发烧到三十九度,打电话找你,你正在和王振国的人接头。你挂羚话,‘现在没空’。”陈默语气平静,“可你后来还是赶回去了,对吧?”
赵虎的嘴唇动了动,“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不需要知道太多。”陈默看着他,“我只看到你现在坐在我车上,帮我拦住那些不该进来的设备。你在向前走,不是在原地打转。”
赵虎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纸张边缘已经有些磨损。
“这是我写的自首书。”他递过去,手指微微发颤,“我知道迟了,但不能再晚了。”
陈默接过,没有打开。
“你不怕进去以后,厂子散了吗?”他问。
“怕。”赵虎得直接,“但我更怕哪沈如月问我,为什么别人都能重新开始,你却不行?”
“你就不怕我‘你早该来了’?”
“你会这么,我也认。”赵虎直视着他,“你赢了,但我找到了自己的路。”
陈默把那张纸仔细折好,收进上衣内侧口袋。
“你没输。”他,“能站在这里交出这个,你就已经赢了。”
赵虎扯了扯嘴角,眼角有些发红。
“等我出来,修车厂还跟着你干。”他,“不是因为欠你,是因为我想做点对的事。”
“那就去做。”陈默拍了拍他肩膀,“先把该还的还了,再把日子过回来。”
他们往回走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厂区门口有几个工人在搬运零件,机器的嗡鸣声不绝于耳。
刚走到办公楼前,陈默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来看了一眼,是苏雪发来的消息。
“赵虎的事,我已经跟公安那边打了招呼。”文字后面跟着一条语音,“按自首程序办,但可以申请监外执行,前提是后续配合调查王振国余党。”
陈默回了个“好”,把手机放回口袋。
“苏记者又帮你了?”赵虎问。
“她不是帮我。”陈默,“她是帮我们。”
赵虎没再问。他知道这两个人之间有些东西,不用得太明白。
他们走进办公室,桌上还摊着那份国际合作申报材料。陈默拿起笔,在“合作方资质审查”那一栏补了一行字:所有接入设备须通过独立安全检测。
“以后每一单都要加上这条。”他对赵虎。
“明白了。”赵虎点头,“不只是防着外人,也是给我们自己立规矩。”
午饭是在厂里吃的。工人们围坐在一起,有人端着饭盒过来问赵虎:“虎哥,听你要去自首?”
赵虎夹了一筷子青菜,点头,“下午就去。”
那人愣了一下,然后:“早点回来啊,新来的传感器还得你调试呢。”
周围没有人起哄,也没有人追问。大家只是继续吃饭,就像听到了一件很平常的事。
吃完饭,赵虎回宿舍换了身干净衣服。出来时手里拎着个旧皮包,里面装了几件换洗衣物和那本边角卷曲的修车笔记。
陈默站在车边等他。
“走吗?”他问。
“走。”赵虎拉开车门,“最后一趟了。”
车子开出厂区,沿着主路往市区方向驶去。路过一所中学时,几个学生在路边等公交,其中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女孩背着一把木吉他。
赵虎忽然:“林晚晴昨发了条新闻,要在港城办科技艺术展。”
陈默嗯了一声。
“她要把咱们那个微型电机用在舞台装置上。”赵虎笑了笑,“你还记得吗?就是你‘先做个玩具试试’的那个。”
“记得。”陈默,“现在不是玩具了。”
“是啊。”赵虎靠在椅背上,“有些人走了,有些人回来了。有些人一开始是敌人,最后反倒帮了大忙。”
陈默没接话。他知道他在什么。
车子开到公安局门口,赵虎解开安全带,手放在车门把手上,停顿了几秒钟。
“陈默。”他转过头,“谢谢你没让我一直错下去。”
“谢你自己。”陈默,“是你回头了。”
赵虎下了车,站在台阶前回头看了一眼。阳光照在他脸上,他抬起手挥了挥。
陈默没下车,只是看着他一步步走上台阶,把包和自首书交给接待窗口的民警。
一个年轻女警接过材料,低头看了看,抬头问他什么。赵虎回答了一句,指了指外面的车。
女警顺着他的手势望过来。
陈默对她点零头。
她也轻轻点头回应,转身带着赵虎往里走。
车停在原地,引擎还在轻声运转。陈默没有马上离开。他看着那扇玻璃门缓缓合上,赵虎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他拿起来,是苏雪的新消息:“何婉宁今到港,想见你。”
陈默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删掉已经打好的回复,重新输入:“让她等两。”
他放下手机,双手搭在方向盘上。
车间的机器还在轰鸣,远处有吊车在移动货物。一辆运货三轮从旁边驶过,车斗里堆满了包装完好的检测模块,箱子上贴着“东南亚联络站专用”的标签,墨迹还未干透。
陈默挂上档,转动方向盘驶向主路。
风吹进车窗,轻轻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后视镜里,公安局的大门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拐角处。